今年的大雪来得比往年晚，直到冬至后的第三天，第一场雪才纷纷扬扬抖落下来，兴许是在天空逗留得太久，这雪下得真叫一个厉害，连时时扫雪的皇宫都阻挡不住那白色的琼花。
燕国皇后所住的凤鸾殿，四个飞檐上本都立着雍容华贵的金凤，檐下又用蓝田玉做了风铃，风吹铃动，余音袅袅，如天籁梵音。但最近因为大雪肆意，黄金凤凰和玉铃都被白色盖得严严实实，让皇后心里极不舒坦，昨晚又刮起强劲北风，西边儿的那个玉铃滚在地上，摔成了好几块，清晨大雪未歇，满屋子的奴才都跪倒在那浸骨的白雪之上。
皇后娘娘洗漱更衣，用过早膳，又留下前来请安的杜贤妃下棋闲谈，等到她雅兴已过，已快到午膳。杜贤妃陪同她走出去，低头看见那些穿着单薄衣服的太监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雪地之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冻得青紫。
“怎么做出这般可怜的样子？叫外面的人看见，还以为本宫太过苛刻。”
“唷，皇后娘娘这说的什么话，你是菩萨心肠，可惜这些狗奴才就是认准这一点才在这里装模作样。”
皇后用手绢遮着嘴笑了，她拍拍杜贤妃的手，“妹妹这话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就是这唯唯诺诺的性格，生怕做错了什么被人笑话，也不懂得惩罚奴才，才会滋生这等粗心事。哎，如果妹妹有心，还请替我教教这些奴才。”
“他们这样冷，想必是没有活动，你看这雪又白了一地，让他们再打扫打扫，不过不能借助他物，只能用手，冻冻他们的懒骨头，皇后娘娘看这个方法使得不？”
“还是妹妹会调教奴才——你们就照着杜贤妃的话做吧。”
寒雪刺骨，这些奴才膝盖以下早就失去了直觉，听见这话，铁青的脸吓得跟雪没两样，但还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心里不敢怨主人，只能怨自己命不好。
其实皇后平日虽然苛刻，却也不像近日喜欢找茬体罚，只是住在涧水轩的董美人临盆在即，皇上日日慰问有加，已经许久不来凤鸾殿了。
“本宫真的老了，比不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妃嫔了。”
“娘娘国色天香，凤仪天下，那些俗脂艳粉哪能和你相比，再说二皇子学富五车，为人雅量，朝廷莫不人人夸奖。”
“泊儿再出众，也比不上源儿。哎，众多孩子中，我最疼的是源儿，他母亲早逝，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只可惜这天命好作弄，竟抛下我去了，如今我只要一看到泊儿，总会忍不住想，如果源儿还在，怕也有这么大了吧，他那才华和体贴的性格真是世间少有的。”
杜贤妃听了，也觉大石压心，哽咽道：“娘娘宽心些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源儿也好，泊儿也罢，都是你的孩子，谁今后继承大位都一样。”
“贤妃你好大的胆，这立储之事岂是你我能够谈论的。念你平日雅德，本宫这次就不追究了。”
“娘娘，臣妾说的可句句发自肺腑呀，这皇室之中，谁能有二皇子那样的人品和才华？”
“休得再谈立储之事！”皇后喝止了她，借口累了打发她走，因为立储正是她心头之痛。二皇子已经十七了，文韬武略都颇为不错，但皇上却迟迟不肯立储，虽说自己的哥哥权倾朝野，施加压力给这个傀儡君王也未必不可，但这样得来的太子之位又未免招人非议，况且皇上对董美人那个狐狸精可是恩泽有加，到底让人心中不平呀。
想到这，皇后不觉握紧了手中的棋子。
“娘娘。”伴随着着急的声音，皇后的陪嫁丫头凝儿从外跑过来跪下，小声地说，“董美人要生了！”
皇后把棋子丢进玉盒里，揉揉太阳穴，轻轻问道，“情况怎么样？”
“那些僧人已经开始诵经祈福了，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没出现什么慌乱局面。”
“稳婆是周家的么？”
“是的。一切都如皇后娘娘猜想的那样。”
“那你也吩咐下去，让奴才们也替董美人祈祈福，不然到时候出什么乱子，别人说我们凤鸾殿幸灾乐祸。”
“奴婢知道了。”
离皇上寝宫长生殿最近的是皇后的凤鸾殿，而最远的就数董美人的涧水轩了。因为宫里规矩和忌讳太多，皇上不能亲临涧水轩，只得时时打探小太监去查看情况，自己也不呆在屋里，倒在雪茫茫的长廊下徘徊不止，那深情的模样，真叫人感动。
涧水轩虽然地方僻了点，但究竟是皇上爱妃的住所，算不上富丽堂皇，却也秀丽雅致，侧面两座小山中激流的温泉水在雪天之际弥漫着淡淡白气，好不清新脱俗。
董美人今年二十又三，五年前进宫服侍圣驾，也曾有过两次身孕，但都因欠缺缘分小产了，所以这次皇上极其呵护，生怕再有半点纰漏。
说来也怪，皇上生性并非一个深情之人，和其他妃嫔热情也并不长久，偏偏对这个家世卑微的董美人细腻柔情，极尽爱护。董美人十分感谢陛下这样的深情，也渴望为他绵延子嗣。
风吹动厚厚的棉帘，一股寒风伴着雪花落进，她不知是不是因为分娩之痛，簌簌落下眼泪。屋外是吵吵一片，屋内是几个丫头和皇后娘娘特赐的稳婆。看着稳婆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和紧张的神情，她觉得心痛甚至超过了生理之痛。
苍天如果真的庇佑我，就请赐给我一个女儿吧。我有幸得到皇上宠爱，死亦可矣，只求孩子能够平安一生，永享安康。
她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等到如同雪夜莺啼的哭声回响在自己房里，不觉愣了愣，死死地盯着稳婆，“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知为什么稳婆盯着婴孩傻了眼，半天回过神，笑着说，“恭喜美人，是个公主。”
苍天怜悯啊！
董美人心中的一根弦松了，便沉沉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董美人顺利诞下公主的消息传遍了皇宫。皇上在雪廊下听了，虽然有点遗憾，但仍旧欢喜得像个孩子，不顾众人反对，立即移驾涧水轩。而皇后听了这个消息，只是深深叹了叹气，“本宫还以为是个皇子，哎，真可怜皇上那么疼惜她。”
“娘娘，命不同，她也只有为皇上生公主的份儿！”
皇后轻轻笑着，“凝儿，本宫乏了，想休息了。这讨厌的雪，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