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尔兰,西苑,前院花园。
满满装载星星的夜空,好高好远,遥不可及。
屋子里一点灯光也没有了,辛勤工作的人们习惯早睡早起做好每一天的工作。
尹夏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默不作声。他熄灭了他房间的灯光,不想破坏掉静谧的优雅。望着不知道延伸到何处的苍穹,脑袋里也犹如星辰,塞得满满的。思绪随着夜风,飘得好远好悠长。
夜,静到可以听见轻轻的呼吸。一个身影,在轻轻一声“咯吱”开门声后,便出现在夜幕下。
白色的齐腿睡裙,光着脚,披着曲卷有些凌乱的头发,安静地走在平整的草地上。
悄悄走到雏菊从中,蹲下身,四处观望着这些可爱的生灵。雪一般洁白的花瓣,初阳一般的花蕊,搭配得娇小而富有活力。可是,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世界诅咒她们,得不到怜惜,也没有香味。
她双手抱住双膝,头侧伏在膝上,看着她们,面无表情。
他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她。
明明那么喜欢雏菊,为什么要掩藏?
不解。
在尹夏的记忆中,他家的院子里也有满院的白色雏菊。雪一般的花瓣,初阳一样的蕊芯。他的父亲,亲手饲弄这些雏菊,一年又一年。那些雏菊像是他父亲的希望,他看见他对着花儿们笑,就像看见他爱的人一样。尹夏知道,那些雏菊是父亲为另一个女人种的,他希望她能来看见这满院的雏菊,然后笑着俯身亲吻这些可爱的花。
尹夏恨欧阳景。
为什么他要一心种雏菊而把苏晓搁置一边。如果他没有办法挪出一个位置来种植康乃馨,当初为什么还要娶苏晓?他该爱的人,应该是苏晓,不是别人!
他瞧不起他。
是他太年轻,不知道责任与爱情的联系和矛盾所在。
眼前的雪莉,像跳跃在群星中最闪耀的星光,满身灵气,在夜幕中更显闪耀。
他浅笑。
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口琴声,乘着夏夜的凉风,悠长悠长……若有若无。静悄悄的夜色,虫鸣声夹杂在口琴声中,使夜晚显得更加孤寂。
次日晨。
雪莉还沉睡在睡梦中,好难得有如此的惬意。仿佛与世隔绝的日子,那样的悠闲自在,清静不被打扰,不用夜晚做恶梦而惊醒,不用在仅有一点晨光出现时就警觉地醒来……
还是拂晓的时候,尹夏就醒来了。又站在阳台上,看着太阳冒出地平线,看满天色彩绚烂的霞光,看那光芒一点一点点亮这片美丽的庄园。
起床后,叫上隔壁那个雪莉,两个人一起去吃了简单美味的早餐。雪莉像是没有刚学会骑马似的那般兴奋,拉着他一趟跑去马厩,选了昨天骑过的那匹温顺的马,又骑马外出。
晨光格外地灿烂,他率先骑着马走在前面,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慢吞吞的雪莉。雪莉一抬头,就看见他模模糊糊的身影,他的身后是万丈阳光,耀眼得让她看不清他。她用手掌微微遮挡住些刺眼的光芒,才能够看清他那张冷毅的脸庞。那一瞬,她觉得他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那样的美丽,像是神殿里的某一张画像,庄严,而又让人心驰神往,他的表情,更像是不悲不喜的审判,凝神聚气地看着他眼前的人。
她也不知道为何,那样的画面,会那么……
“你还要站在原地多久?”
“哦。”她回过神来,但是却仍不想踏出一步,让这眼前漂亮的画面消失。
尹夏掉转马头,继续向着东面慢慢走着。
她继续看着他的背影,仍然舍不得离去。
看着他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她才追上去。
游荡游荡……
两个身影,就在晨光下,绿野上,慢慢踏着青草,前往没有目的地的目的地。就好像与世无争的恋人,静享最幸福的平静,一起守护他们的农场。
“尹夏最喜欢什么颜色?”
“没有。”
“去以为你会说黑色的呢!最喜欢什么音乐?”
“没有。”
“我以为你会说古典乐的呢。那你最喜欢什么乐器?”
“没有。”
“诶?我以为你会说钢琴的呢!那你最喜欢什么食物?”
……
她就一路上一直问个不停,他就一直重复着没有没有,即使这样,好像并不会厌烦。
“尹夏喜欢什么……”她说到这里,语调突然变慢,语气也变了,“小狗??”
……尹夏正觉怪异,转头看着她,却见她目光一直盯着前面某个地方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绿色广阔的草地上突然冒出一块白色的东西,显得格外显眼,那像是一只白色的小狗躺在那里,很是让人疑惑。
西苑并没有养白色的狗啊,这只狗是哪儿来的,又怎么会倒在这里?
他以为她会立刻奔过去,怜悯地抚摸小狗,作为女生,不是都应该对小动物百般疼爱吗?她应该奔过去,抚摸小狗,然后掉几滴眼泪,说它好可怜。
“走吧,过去看看,看看它是死是活。”她脸上的表情显得波澜不惊,异常地严肃。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率先走过去。
马蹄在白色栅栏前停了下来。雪莉下了马,翻过矮矮的栅栏,走到小狗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它。眼前这只狗狗虽然是纯白色,但是却沾满了灰尘似的肮脏,它还很小,看样子只有三个月大左右,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雪莉蹲下身,盯着她良久,摸摸他干瘪的肚子,原本黯淡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转过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尹夏,大喊着:“它还活着,它还有体温,还有呼吸,还有心跳!”
尹夏听了,眼睛也猛地亮了起来,跳下马背,翻过栅栏,走到她身边。她抱起小狗,从欣喜中冷静下来。
“快带它回去,现在它还很危险。”
他骑上马,她坐在他身后。雪莉一只手抱着奄奄一息的小狗,一只手握住尹夏的肩,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回庄园。
怀里的小狗,安静沉睡,呼吸微弱。
还好,西苑里养牧羊犬的人找到了小狗的病因,给它注射一剂营养针之后,让它躺在柔软舒适的病号小狗窝中。它身上什么伤也没有,也没有什么病的症状,估计是饿着了,或许是谁家走失的小狗吧,让它休息一下,等它醒了在给它吃些东西就好了。
饲养员告诉他们,这种狗狗叫做萨摩耶,这只狗狗看上去血统不很纯,或许是被别人遗弃的,但是太小了,一个月不到,遗弃它的人也真够狠心的。
没吃晚饭,雪莉便一个人回了房间。暗暗的屋子里,空荡荡的。所有物品都整齐摆放着,但是却看不到雪莉的身影。
她蜷缩在床脚,把头埋在膝间,一动不动。
她对自己说,她不是怜悯它,只是救它罢了。
尹夏也没有吃晚饭,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如既往地眺望着没有尽头的尽头。轻轻呼吸,让自己淡然一些。
“砰砰”
“请进。”
“尹夏先生,这是您的晚餐,雪莉小姐的我也一起放在您这里可以吗?”
“好的,谢谢你。”
中村将餐盘放到桌上,然后笑着退出了房间。
尹夏看着那两份简单的晚餐,又走到阳台上。他知道她是不会吃饭的,就像他也不想吃一样。
凌晨,她又偷偷起了床,蹑手蹑脚走出房间,想要偷偷去看看那只萨摩耶。踮起脚尖走下铺了红地毯的木楼梯上,映着射进落地窗的月光,恍若看见一个人影蹲在小狗旁,安静看着它,只是看着它。
她没有再往前走,她明显感觉到,那个人是尹夏,欧阳尹夏。
尹夏微微凌乱的发丝,披上一层单薄的月光,白皙的皮肤在黑暗中衬着月华更显透明。只是,她看不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他正用一种怎样的感情来对待那只悲哀的狗狗。
旷野,又飘摇着那支凄冷的口琴曲子。若隐若现,宛如梦呓一般,飘飘扬扬……
“汪汪汪……”
“汪汪……汪……”
尖锐的犬吠声。
她还处在睡梦中,顿时烦躁起来,赌气似的一脚踢开被子,嘟囔:
“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尹夏站在床边无语。
“现在是早上。”
她猛地清醒过来,坐起身,仰头迷迷糊糊看了看床边说话的男生,心脏又回复到原位。
“切,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谁,吓我一跳!”她又倒下去接着睡。
已经习惯了,就算她头发凌乱不堪,穿着睡衣懒散的样子被他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犬吠声还是继续刺耳,这样的高分贝和高赫兹,只有小狗才能叫出来。
她又猛地坐起身,往尹夏脚边看去——果然,那只小狗已经醒了,精神了很多,只是还比较瘦弱,但也总算从赖死的边缘变回到健康的状态,这样已经很好了。
来不及遮掩她欣喜的表情,她趴在床上,俯下身去逗小狗玩儿。尹夏站在一边,只是看着。
这只狗狗来历不明,西苑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处,那就暂且养一阵子吧。她很挺想养一只狗的,和狗狗在一起,应该是很有安全感的。
“名字!”她像触电一般大喊:“尹夏,给它起什么名字?”
“不知道。你起就可以了。”他看着它,眼里有些怜爱的柔和光芒。他明明也很喜欢啊!
“唔……唔唔……”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到。她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可以养一只狗狗,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她却连最简单的问题都犹豫好久。
沉默安静了一小会儿,大概两个人都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突然,雪莉笑起来,说:
“它叫‘伊子’吧,就叫‘伊子’!”
“‘一子’?好奇怪的名字。”
她偷笑。
“是你说让我起的,就叫做‘伊子’,打死我也不改。”她坐在床上仰头对着尹夏坚定地说完,又低下头,笑得灿烂,温和地抚摸着小狗的头,喊着:
“伊子……伊子伊子……”
“她说,那只小狗叫伊子?”老人坐在木藤椅上眉开眼笑,听着中村讲述今晨发生的故事。
“嗯。”
筱原广志大笑起来,就好像笑神经超发达的人听到了最搞笑的笑话一般,笑得似乎不用呼吸。
“清子啊清子……哈哈哈哈……她还是那么捣蛋,她把她的名字和尹夏的名字揉在一起,就成了‘伊子’这个名字……真是没长大啊!”
“董事长,您那么想见到小姐,为什么不上去见她?”
中村将一直一来的疑惑终于说出来。
筱原广志一脸淡然,轻轻笑着:“能这样看着她,我已经很开心了,还不知道她想不想见我呢!况且,我也不想去打扰她和尹夏,到时候弄得两个年轻人尴尬就不好了。”他细细再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出去见她。“中村,你还是继续照他们的相片给我看,我不是一样能见到她吗?好在啊,你以前那么胖,这三年瘦那么多,清子都完全认不出你来。”
“我的变化,也终于得到一些实际的用处了。”他笑笑。
楼上,雪莉正忙着给伊子洗澡,可是伊子哪可能安静呢?不仅乱动,还一个劲地往外面跑,不肯洗澡。雪莉拽住它后腿,责备到:“小疯子,不洗澡怎么行!脏死了!”
她满身都是水,还要把伊子抓回浴室里继续洗,伊子仍旧不安静。
尹夏站在一边偷笑,不小心被雪莉看到,又被她大吼一句:“笑什么!还不过来帮忙啊!”
他听了,明明不想再笑了,却还是忍不住笑。
伊子大概是以为雪莉在和他玩耍,也和她疯得很厉害,索性跳出澡盆,蹭到雪莉身上去,雪莉一个不防备,被它吓了一跳坐到地上,还弄得满身的香波泡泡。
雪莉恼羞成怒似的,把湿淋淋的伊子抱起来,举到尹夏面前,冲着他大喊:“一直站在旁边什么都不做,你来给它洗啊!”朗读显示对应的拉丁字符的拼音
字典伊子舔舔自己的小爪爪,小舌头也一伸一缩,可爱极了。尹夏一下子抱起它,把它放在澡盆里,一边轻轻抚摸着它一边用狗狗的洗澡刷给它搓揉全身,伊子好像很享受似的,乖乖地站在澡盆里,任凭尹夏怎么摆弄它。
雪莉在一边瞪红了眼。
“凭什么!太不给面子了!”
“你那样怎么照顾狗狗!它还小,什么都不懂,分不清你是在和他玩还是在给它洗澡。”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擦过身体的伊子包着毛巾放到她怀里,让她抱住狗狗,免得它着凉,然后自己去找西苑的人拿了吹风机和狗狗的排梳,把吹风机的温度调到高档,然后把吹风机举到离狗狗有一定距离的位置,对着狗狗的身体开始吹,一边吹还一边用排梳给他梳毛。一层一层,一点一点,很细心。
雪莉看着他,有点呆呆的。
没过多久,尹夏关上了吹风机,又摸摸伊子的头,笑了笑,不知是对狗狗说还是对狗狗身后的雪莉说:“好了。”
雪莉先看看他那丝毫不做作的笑,又低头看看眼前的伊子,突然大叫起来——全身雪白有条理的的毛发,蓬松柔软,耳朵直直地竖立着,可爱的杏仁眼直盯着她,还有就是萨摩耶最招牌的微笑……这样一只狗狗,从一只丑小鸭变得那么漂亮,漂亮到她都没想到过,她怎能不兴奋。
“啊!真是大美女!”她叫着。“伊子太漂亮了!”
尹夏听了先短暂愣了一下,然后别过脸偷偷笑笑,但还是被她看见。
“你笑什么!笑神经有问题啊!”
“伊子是……”他又把脸转回正常时候的样子,很认真地看着她,对她说:“伊子是公狗!你竟然说她是美女,有点常识好吗?”
她红了脸,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来反驳。
尹夏不等她说什么,喊着伊子的名字,把它呆到屋外,让它在阳光下跑跑跳跳。雪莉也追出来,不停地逗伊子。两个人带着伊子,跑出了前院花园,来到宽广的牧场。
刚一出花园,伊子就一个劲地往前猛跑。她一边在后面猛追一边一个劲地喊着它的名字。那么漂亮的天空,那么漂亮的阳光,那么清新的空气,那么清新的草地,它怎么会停下来呢?
她在后面追着追着,不禁一个踉跄,向前倒去。
还来不及大喊,连尖叫声都没有叫出来,眼看就要从这个坡顶上摔下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视野开始有了明显的倾斜。
突然,身后的尹夏在一瞬间拉住她的手,但还是为时已晚……他连着一起被牵连,重心前移,一起栽倒下去。
他护着她,可她却一点意识也没有,没有本能地找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而是像一具尸体一样毫无反应。他紧紧地抱着她,护着她的头,搂着她的腰,从草坡上一起滚下去。
雪莉睁着双眼,看着天空和草地不停快速地转啊转,看见他紧紧闭着眼的样子,眼睛就好像没有视力的人一样,眨也不眨。
明显觉得自己被抱得很紧,但是脑袋里却在强烈地抵制一切想要钻进她脑海里的感受和思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停下来。
雪莉一脸平静,波澜不惊。她还趴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湿润的泥土和青草香,隐隐潜入鼻息。她身后是漂亮的天际,他身后是幽幽的草地。
还是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要分开的意识。
这样一直看着对方,近在咫尺,彼此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眸,可以感受到彼此微润的呼吸,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快要没有了。
……
突然耳边想起微小的快门声,两个人警觉地同时向右边看去——一部黑色相机正对着他们,似乎已经将刚才那一幕记录在案。相机后面是中村那张笑得不正常的脸。
两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中村,却丝毫没有改变姿势。
中村看着他们,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
“抱歉抱歉啊。”他赔笑,“我拍照作纪念,打扰两位了,请继续……”
他转身就想走,却被雪莉叫住:“我说,中村先生,”雪莉一脸平静,“你怎么一直在给我们拍照?可是我们一张都没见到呢!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准备侵犯我们的肖像权给西苑做广告?”
中村有些语塞,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样问到。
“哦,那是因为……”
“我只是不小心摔下来,他拉住我但是也被我牵连了而已,这有什么值得拍下来的?”
“这个……我觉得是好镜头,所以……我先走了!”他赶紧跑掉了。
雪莉爬起来,坐在旁边的草地上,别过脸去,不看尹夏。欧阳尹夏也坐起身,问她:“你没事吧。”
“嗯。”
“伊子呢?”
两个人这才注意到,伊子已经跑得没影了。雪莉赶紧站起来,四处张望着,忽见远处有一个白色光点在浮动。那一定是伊子。
“伊子!伊子!!!”她有些紧张,害怕它会就此消失,不再属于她。她赶紧追上去。
一直追着伊子跑,它才一个月不到,却跑得好快,狗狗踉跄了几次,却仍旧不停脚步,拼命往前跑。她追着它才没多久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仍然不停下步伐。它一定是有什么让它惦记的东西,所以才要跑过去。那么不顾一切,就算这里距离庄园那么远,它也还是要急着跑回来。
雪莉也不再叫它,只是跟着它跑,她不想打断一只执着幼犬的信念。
周遭的环境一点点改变,等它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小树林里。雪莉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伊子,愣住。
后面的尹夏赶到,看见不再追赶的雪莉,心生疑惑,走到她身边,却也愣住。
伊子轻轻呜咽着似的,发出可怜的哀鸣,雪白的小身体不停地蹭着一只脏兮兮的大白狗。那只大狗狗已经奄奄一息,眼睛半掩着,似乎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只是在用最后的力气来支撑着,在等待着它期望的东西到来。
然后,它到来了。它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它还活着,好好活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还很有活力,看来它得救了,不像它的其他孩子一样都一个个死去。
在狗妈妈的Ru房前,还有两只比伊子个头小很多的狗狗躺在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迹象。
伊子用小舌头去舔妈妈的脸庞,还是不停地哀叫。
妈妈已经没有力气再照顾它了,当它的气息似乎快要走到耗尽的时刻,它自己也感觉到,胸腔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微弱,上下起伏的肚子也越来越难以被足够的氧气撑起。它缓缓张开嘴,用它的大舌头轻轻舔了舔伊子,慢慢闭上眼睛。
舌头还没有收回嘴里,就一直这样张开着。
它再也收不回去了,也再也不能这样舔自己的孩子。
它是一个妈妈,它也很想带着自己的孩子跑跑跳跳,看他们慢慢长大,越来越强大。可惜,它做不到。它一定是一只被遗弃的狗狗,生下自己的宝宝也没有能力来抚养它们,在自己孩子还没有能力生存的时候,自己也苟延残喘才活到今天。
它的孩子很厉害,不知道是靠着什么,可以不依靠妈妈而活到今天。
伊子继续舔着妈妈的鼻子,嘴,不停地往妈妈的下颚蹭,似乎希望妈妈再站起来或者再舔舔它……它不懂,不懂什么叫死亡。
雪莉已经泣不成声,侧倚着一棵树,缓缓跪坐到地上。
她看着狗妈妈和伊子,哭得无法呼吸,似乎已经快要昏死过去。
欧阳尹夏站在原地,似乎全身无法动弹,被冻住一般僵在那里。
今天晚上,她又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葬了伊子的妈妈,以及那些还来不及多看一眼世界的小生命,然后带着伊子又回来。谁都没有出声,无法击碎这样的死寂。
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去而自己无能为力,那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感觉。弱小的生命,要怎样才能在这里变得强大?
其实不需要担心,失去臂弯的幼童,必定会成长得更加坚韧,代价只是艰辛。
尹夏上楼去了雪莉的卧室。
不用敲门,这是他们之间的习惯。
她站在阳台上,吹着暮光后的凉风,卷发被轻抚而微微飘摇。远方的星辰,若隐若现。
他关上门,走过去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餐盒。
“吃吧,这是你的点心。”
她笑。
“不想吃饭,点心肯定也是不想吃的,拿给我也是白费力气。”
“不想吃饭才应该吃点心的。”
“是吗?”
“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呢!”她拿起一块点心放在手心里看了看,“你想怎么办呢?”
“那是你的事。”
“可是你不会不管它的,对吗?”
“……”
“把他带回去吧,反正它没有了妈妈,主人也不知所踪,我也没有妈妈,也是一样不知所属。这样的东西,就该归为一类。”
“归为一类?”
“是啊,你觉得你是哪一类的?”
“不知道。”
“反正啊,你欧阳尹夏跟我不是同一类的。”
他眼光突然黯淡下来,微微低下头,不语。
“难道跟我一类是好事吗?你应该庆幸和我不是一类人,这样,你才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她轻笑,咬下一口点心,然后吧嗒吧嗒地咀嚼起来,似乎津津有味:“嗯,这点心真是好吃啊!”
尹夏将餐盒放在阳台上的小茶几上,转身离开。
不是一类人吗?是啊,这样才是幸运的吧!
……
深夜,又是那样静止如水般的凝夜。庄园里的人都睡下了,她又去了前院,看满院盛开的雏菊。
她要将这些印刻在脑袋里,在离开时可以带走。
伊子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看花的笑靥,不动。
身后没有一丝光亮,月色光华映照在白色墙面上,泛起淡淡的银白。欧阳尹夏站在阳台上,眼底是幽暗的光芒。凉丝丝的夜风轻轻拂起白色的纱帘,飘飘扬扬……
展原颢坐在床上,背靠着舒适的大方枕,看着电脑屏幕上一张张记忆犹新的画面,一只手拿着手机熟练地拨下熟悉的号码,然后放到耳边……
“对不起,您拨打的……”
笑容立刻消散。
已经几天了,总是打不通电话,她还没回来?难道假期一到就找不到她了吗?才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让她就这样溜掉,况且,她能够溜到哪里去?到哪里,他也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电脑屏幕上的相片,每一张都能勾起他欣慰的笑。
他感觉,相片上的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用手指触着她的脸庞,他不禁笑起来。
“当当……”这个时候有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相片。
门轻轻被推开,然后是悄无声息的脚步。她走到他床边,轻声对他说:
“您要的冰茶。”
一杯冰茶被递到他眼前,他接过冰茶,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放到一边。
“谢谢啊,你可以出去了。”
“那么快就想把我打发走啊!”有些傲气的声音,这声音……他一抬头,愣了一下。
“白雪!那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能来?”她歪着脑袋一笑,看着他,心理竟然有些微微的得意。“你看看你,那么晚了还喝冰茶,是想通宵呢,还是想排毒养颜呢?!”
“你不觉得这样的天气喝冰茶很舒服吗?”他拿起冰茶,轻轻晃荡一下杯子,看着那漂亮的红棕色,又看看白雪。
“你啊,晚上还是少喝红茶的好,尤其是在睡觉之前。”
她说着,看了一眼他面前的电脑,不禁心里一阵失落——上面是雪爱的相片。再环顾下这个房间,桌上,柜子上,墙上……只要是放置了相片的地方都有白雪爱的身影。看着她,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吗?
“你笔记本上的壁纸……我记得,是她十四岁的时候吧。”
“嗯。”他关上电脑,看着白雪,问她:“怎么,那么晚来我家,有什么要见面谈的事情吗?”
“啊……那个……我是想告诉你……圉旭图书馆招假期图书管理员。”
“这个?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可问题是,雪莉去报名了。”
“什么!”
他突然抓住白雪的手,很惊奇地看着她。
“雪莉去报名参加工作,每个月有工资。”
“真的?!”
“你要报名参加是吗?”
“嗯。有点意思,去看看。”
“那明天我帮你报名吧,省得你还要去学校。”
“好,谢谢你,白雪!”
“好了,我回去了。”
“我送你。”
他起身去送白雪,刚走到卧室门口,白雪却又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抬头看着他还处在兴奋当中的表情,像孩子一样笑着,又迫不及待的样子。
她已经可怜到了这样的地步,要打着雪莉的旗号来见他,然后靠着给他带来的雪莉的消息让他开心。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她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突然她抱着他,很紧很紧地抱着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展原颢愣住,心跳竟然加快了速度。
“白……白雪……”
“嘘——你不要说话。求你,拜托你,安静,安静……”
他不懂,永远都不会懂她。
她不想放开手,好想现在就死在这里,这样紧紧地抱着他死去。她努力清空脑海中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逻辑,假装现在就是真实的,假装她抱着的人就是爱她的。
她努力抑制自己的呼吸,不想打扰这般的宁静。
这几天,在中村的带领下,他们参观了西苑的农业种植园,地窖,酿酒的作坊。每天都骑马,狂奔在牧场上,看着奶牛在绿野上懒洋洋地浮动,带着伊子到处乱跑,和尹夏大笑,狂笑,用力呼吸这里轻柔的空气,看日落斜阳最后淹没到绿色的地平线下……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又回到那个有紧张感的地方。
晚餐时分,西苑的员工们为他们开了个小小的欢送会,又在一起合影,看员工随意表演的小节目,大家笑得前俯后仰。筱原广志一个人悄悄躲在拱门背后,偷偷看着笑逐颜开的雪莉,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亲爱的清子,还不能和她说一句话就又得分开。他要坚持,到最后一刻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他要她自己来找他,听她说:“外公,我很想你。”
狂欢之后,剩下的是杯盘狼藉。很多员工都喝醉了先回去睡了,剩下几个员工慢条斯理地收拾残局。杯盘轻轻撞击的清脆声,突然成了散场的离别曲。
她愣着看了看餐厅的残局,一阵忧伤。
“还不走吗?”
她听见声音,转身看见站在眼前带着伊子的尹夏。
“去哪儿?”
“你想去的地方啊。”
“是哪儿?”
“你想去的地方你自己不知道吗?”
“知道啊!”
“那就走吧。”
“可是……”
“走啊。”
尹夏转身离开,她赶紧跟了上去。
幽静的牧场,夜色茫茫。虫鸣轻轻,偶尔还穿插进些许的牛叫声。马蹄的声音缓慢有节奏地“哒哒”响彻在弥漫着银色月光的天空中,夜风过境,牧草摆动,发出细碎的“飒飒”声。
伊子走在两匹马的前面,纯白的身躯在月光下格外地耀眼,像是绿野中会发光的精灵。欧阳尹夏和雪莉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跟着伊子慢慢走着。他们三个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伊子家人被埋葬的地方。
明天要走了,给伊子的妈妈到个别吧,或许以后再也不能来这里了。
美好的东西,不论愉悦还是哀凉,总是不舍的。
伊子坐在它妈妈的坟头前,一动不动。这里有它妈妈的气味,它知道它妈妈就在这里。雪莉坐在距离伊子的不远处,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原野,深呼吸。
“回去你要做什么?”尹夏坐到她右边,问她。
“不做什么,打工咯,我的学费还没凑齐呢。圉旭有图书管理员,你要去做吗?一千块一个月,工作时间是早上九点到下午四点。去吗?我已经帮你报名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不去的话可以推掉。”
“周末双休吗?我周末要给许莘茹上钢琴课。”
“哦……”她低下头,“有啊,双休。”
“那就去。”
“许莘茹……她不是都已经考完级了吗?为什么还要继续上课,钱多了就是不一样啊!”
“这个不是我们的问题。”
“不过,尹夏你有钱可以赚真是不错,不但可以赚钱,又轻松,还可以看美女呢!”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许莘茹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一副羞羞答答的样子,应该很合你的审美标准啊!”她坏坏地笑着。
“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咦?难道被我说中了?语气突然变得那么紧张!”她用右臂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
“不用逃避了!是就是嘛,没必要逃避啊!人家莘茹对你那么好,那么用心呢!你对人家不好就是不解风情。”
“那不是我的问题,不是我能决定的。”
“喜不喜欢人家不是你能决定的吗?”
“难道你喜欢谁是你自己能理智决定的吗?”
她突然愣了,低下头。
是啊,不是谁能决定的。展原颢如此,白雪如此,她的爸爸妈妈也如此。她宁愿希望她的妈妈没有爱上她的爸爸,她宁愿展原颢没有喜欢她,可是这些宁愿,都只是一厢情愿。
尹夏这样说出口,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竟然会这样说出口,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呢?照这样说,他的父亲背叛他的母亲,也是无奈以及无罪的吗?
已经十点了,夜凉如水。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冷了吗?回去吧。”
“不要,你看伊子都还没呆够呢!”
“那你准备要呆到几点?”
“不知道,今天就是最后一夜了,我想多呆会儿,《相对论》里面的理论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说如果做一些难熬的事就会让时间变慢,我们现在是在延长时间!”
“爱因斯坦真的是这个意思吗?!你不要曲解别人的意思!乱用经典理论。”他不禁笑起来。
“不准笑,笑的话时间就会变快了!”她一脸认真。
“先回去吧,在这里呆着总是不行的。已经跟伊子妈妈告过别了,就回去了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那好,回去了你也不准回房间睡觉,和我聊天吧,我不想睡。”
“好。”
“你答应了,不准耍赖皮。”她用手指着他。
“我没有赖皮过吧,每次都是你!”他说着就站起身。
“我没有!”她猛地站起身,盯着他,一副死不罢休的样子。
他又笑。
她身体突然往后倾斜,他赶紧拉住她。
“你怎么啦?”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刚才站起来太快了一点,脑供血不足了,很多人都有这种毛病的……”
“谁让你那么猛地站起来……”
“好啦好啦没事了,我们走吧。”她向前走去,却仍然还是天旋地转视界模糊。脚下踩到一根木棍子,又向前一个踉跄,尹夏用力把她拉了回来,她就像拉丁舞演员一样转了一个周身,一下子撞进他怀里。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脸一下子烫得就要冒烟。
她感觉到他的胸膛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甚至听得到他的呼吸声,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似乎胸腔都快要被心脏冲破。一股淡淡的香味流入她的鼻息,她似乎没有用眼睛去看眼前是什么,而是完完全全用触觉和感觉来感知现在发生的事。
他看着眼前神似不知所措的她,有些呆呆愣愣的感觉……
轻轻扬起她的脸,他轻轻笑了笑。
缓缓闭上眼睛,他向她慢慢地靠近,靠近……
她像是身体所趋,明明心跳很急促,但是却不明原因地安静闭上眼睛。
然后是嘴唇里微微的红酒味,明显是品丽珠酿造的葡萄酒。
她轻轻搂着他的腰,捏住他的衣服。
轻轻虫鸣,幽暗的月光透过熙熙攘攘的树叶洒下来,映照着他们俩的脸庞,透出隐隐的欢愉。
这样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他们没有告白的台词,没有恋人的语言,没有情侣的形式……
这样,到底算什么。
回到庄园内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
她拉着他的衣袖不准他走,用手指指着他,意思是他要履行他之前说过的话。尹夏无奈别过脸去。
庄园里的人已经全都睡着了,黑暗一片,只有月光照亮房间有窗户的地方。
她用手指指厨房方向,然后又把手放到嘴前做出吃的动作,告诉他说一起去厨房拿点点心。然后她拉着他去了厨房。
刚到饭厅,却看到厨房亮着柔和的光芒。两个人正疑惑,现在大家不是都睡了吗?会是谁在厨房?难道是和他们一样,也是来找东西吃的?
突然爆发出浓重的好奇心,他们蹑手蹑脚过去,偷偷看着里面的景象。
原来是一个老管家,穿着黛色外套,正在烤箱前做点心。不过这个背影怎么有点熟悉……
雪莉走了进去,悄声对老管家说:
“管家……”
那个老人突然怔了一下,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没有转身。
“啊……对不起,我一定是吓到你了……”她看到他这样子,有些愧疚,又急忙解释到:“管家,还有点心吗?我有点饿了,所以想找点点心。”
老管家像回过神来似的,背对着她,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盒点心,一瓶葡萄汁,又拿来两个酒杯,放在餐盘上,然后将餐盘放到烤箱边的柜子上,又继续搅拌着他手中的浆料,一言不发,也不转身,至始至终都背对着他们。
雪莉愣了愣,然后抬起烤箱旁的餐盘,对着他的背影,对他说:
“谢谢啊……还有,您在做朱古力曲奇吧,还要再加一点牛奶,这样味道会更好哦!”然后心满意足地和尹夏回了房间。
两个人坐在雪莉房间的阳台上,倒上葡萄汁,吃着点心,开始谈天说地东拉西扯。
谁都心知肚明之前在伊子妈妈那里发生的事,并且都为之甜蜜着,但是谁都只字不提。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聊到凌晨三点,她已经困倦了,不停打着哈欠,但仍然笑着和他说话。
他看她实在受不了了,对他说:“你去睡了吧。”
“不要,过一会儿就会日出了。”她揉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日出了我叫你。”
“不要,你骗谁呢,我知道你是懒得叫我起来的。”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快去睡吧。”
“不要。”
“那我去那一条夏凉被来,这里的夏夜还是有一点冷。”尹夏起身去床上拿那条粉色小碎花的夏凉被。等他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着打起了盹。不禁又笑了起来,看着她身躯小幅度地前倾然后又被自己立刻拉回来,然后又前倾的样子,还真是好玩。
他坐下,把夏凉被盖在她身上,倚着玻璃门,看着东边黑暗的天空,心里却是一股宁静美丽的甘甜。
……
晨。
太阳都已经完全钻出地平线,并不耀眼,虽然面朝东边,但是两个人丝毫没有因为阳光而醒来。
“当当当……当当当……”中村在门外敲了好久,房内却丝毫没有动静。“雪莉小姐,雪莉小姐……”还是没有丝毫声音。
中村叫来一个女员工,打开了门,让女员工进去查看。
整齐的房间,晨光透过大大的窗户投射进来,所有窗帘都是打开的,床上并没有人,看来昨天她没有睡觉,要不就是已经起床了。女员工在走进去,突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转身向中村招招手,示意他走进来。
中村不解,走了进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欧阳尹夏背靠着玻璃门,头向着右边侧偏,雪莉也背靠玻璃门,头向着左边侧偏,靠着欧阳尹夏的肩。两个人身上盖着那条粉色小碎花夏凉被,雪莉身边是那盘吃得所剩无几的点心和葡萄汁。
这样吵醒他们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可是没有办法,飞机是不等人的。中村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对着他们俩的背影和灿烂的晨光,又拍了下来。太美好的图景,美得好像住在深山城堡里的恋人。
中村走了过去,轻轻敲敲玻璃门,两个人都睁开了眼睛。尹夏用手微微挡住东方的阳光,还有些迷迷糊糊,雪莉揉揉眼睛,还不知道到底怎么了。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边有不对劲的地方……原来两个人就这样靠着过了半个夜晚,不禁惊住四目相对。
中村又敲敲玻璃门,两个人同时转过头惊异地看着中村那张笑得不正常的脸,立刻站起身,打开玻璃门,抱起夏凉被。
“对不起对不起,让您费心了,还亲自来喊我们醒来,还有这个夏凉被,真是对不起,应该没有弄脏,西苑房间很干净,夏凉被放在地上都没有脏,还有就是对不起这个点心,吃完了也没收拾啊……对不起对不起……”雪莉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尹夏也对着中村鞠躬道歉。
“哪里的话,一点都不麻烦,能招待你们两位来西苑度假是我的荣幸啊!”他回礼。“两位可以去洗簌了,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是。谢谢您了。”两个人再一鞠躬。
中村离开房间。
两个人直立起身子,雪莉用白眼看着尹夏,又用手使劲一拐尹夏,埋怨他:“你不是说叫我起床的吗?!”
他抬起头,装没事一样就走掉。
“哼!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她还在他身后指着他的背影喊着。
尹夏不回话,直接走出房间,关上门。出了门,竟然又轻笑起来。
伊子暂时带不回去,太弱小的生命经不起骤然改变的水土和气候,会很容易死亡。西苑的人们答应好好待它,让他们放心。
她抱起伊子,摸摸他的头,又悄悄吻了它的脸一下,在心里对它说再见,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缓缓将它放回小窝。
中村开车,送他们去了机场。
一路上,景色如回忆的倒带,快速飞过,又久久散不去。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临上飞机,中村取出几件东西分别交给雪莉和尹夏——一个包装漂亮的方形盒子,一个白色的信封,以及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中村说,这些是度假者的纪念礼物,希望在工作上再接再厉,继续取得优秀业绩。
半小时以后,飞机起飞,斜插入云层,用肉眼再也看不见了。机场外的筱原广志,仰头望着离去的飞机,潸然泪下。给她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
飞机起飞后,她立刻兴奋地要看礼物。
从最大份的礼物看起!
她打开那个方形盒子,里面是一盒朱古力曲奇和一个木盒子。棕黄色的木盒子,盒子上什么字也没印,只是在盒子右下角上,拓了一朵勾黑色轮廓的雏菊。这种包装的酒,在很久以前见过,而且,这包装……
她急了,忙拿起厚文件袋,打开后全是相片。一张一张翻过,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一定有的,一定有的!肯定会有的……”
他疑惑,却没有问出口。
翻到欢送会的那张留影,她惊住,全身颤抖,呼吸急促起来。
她指着拱门背后穿着黛色外套的老人,说:“他……他他他,他是不是,就是……晚上做,做点心的那个……那个老管家……”
他奇怪地点点头,看着她。
她激动的情绪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
第三件东西,是写着“雪莉小姐亲启”的信封。颤抖的手,笨拙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卡,以及一封信。她迅速地打开它,刚劲有力的字迹工整地映入她的眼中。她认得这字迹,是他告诉她,要做一个有血性的人,首先字一定要有气势。
清子:
很久很久没见了。这几年我每天都在等你们,而你们却杳无音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见到你和你姐姐,你妈妈。这一周,我很开心,看着你们的相片,我很开心。我的清子越发地漂亮,仍然那么淘气,可爱,还找到了一个好男孩。看到你幸福,听到你笑,我就很欣慰了。
你们这几年快乐吗?你妈妈和你爸爸还好吗?雪娜和你爸爸在一起还幸福吧?她还生我的气吗?你们回来看我吧,看看我这个老人现在是怎样的境地。我从小告诉你,要做有血性的人,坚韧不屈,我现在向你们软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你们都是我最亲的人,向你们软弱,我不觉得丢脸,可是,却也需要一定的勇气。清子,看在外公这样悲哀的份上,劝说你的妈妈回来吧。
妆月呢?她还好吗?一定又长漂亮了吧!
朱古力曲奇,我知道你很喜欢吃,照你说的,我多加了一些牛奶,应该会很好吃的。青梅果酒是我从日本带来的,这是为你而生的酒。信封里有信用卡,我知道你不缺钱,可是作为外公,怎么能不给自己的孙女零花钱?密码是你的生日。
再多的,我就不说了,我等着你们回来,当面对你们说。
我等你们,等你们一起回来!
筱原广志亲笔
她折好信,又放回信封里。
大哭起来。
机舱里许多人都把头伸向这边,议论纷纷。她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他惊呆了,满肚子的疑惑,担忧,可是却一个字也问不出口。或者是害怕,或者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无法问出口。
她只一个劲地掉眼泪,似乎连呼吸也被哭泣占据位置。她哭得大脑缺氧,头晕晕的,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她这样异常的举动,让他着实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