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离心花开时节,漫山遍野,殷红如血。此物花、实、根、叶皆含毒质,少量服食于身体没有大的损害,反而能让人更显年轻;而若大量服食,则摧心肝、毁脏腑,往往致人过早衰亡,尤以相思之人为甚!
“离恨不消,心毒又起,血沸难抑,痛不可当,无药医也”,所以此花又名“有所思”。
麦子即是因大量服食离心花而死。
人死记忆消散,即便三兄弟被族人视若“天神”,即便他们是“宇宙人”,即便他们拥有“生育之墙”,但面对麦子的死亡,他们依旧无能为力!因为他们终究不是真神,因为死亡无法逆转,因为即便他们可以通过生育之墙复制出来一个新的“麦子”,但“她”也不再是他们的母亲了——那些所有最被珍视的感情和记忆都已随麦子肉身的死亡而消散,因此所谓的新生也不过是一种纪念,一种欣慰的、聊胜于无的纪念!
他们终是永远地失去了她!
人间六月,天寒地坼,白日飞雪;子夜暗沉,大星陨,石雨坠,山为之动,地为之震,更兼有奇光异彩、炸雷奔突……圣母逝去,天地同悲。
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三兄弟使出浑身解数,用尽一切手段,终于在麦子的葬礼上制造出了这种种异象、诸般“奇迹”,只为能让母亲带着圣母的光辉于人们心中永存——尽管她一生困厄苦难,孤寂无名!
事实上,他们成功了!
最终,麦子和青年阿东被合葬于一处,二人的神像也被请上了李氏祠堂,得与羿、斫二祖同列,这即是后世所见的“圣母”与“太父”。
至于李固,葬礼之后,这老儿便被三兄弟放置于天泉山之上,过了二十五天才将他接下来。之后没过多久,他便去世了。
至此,老一辈的恩怨情仇都已尘埃落定。三兄弟重建了母亲的故居,此后就和玉儿暂居在了这里。
对了,关于天龙这里还需多说几句,我们知道李氏祠堂的造型取自无首的天龙,三兄弟后来却发现,天龙似乎竟是杂阿星球一千多年前的越狱者!
据说当年一对父子被关入杂阿星球,父亲名叫太荒,儿子名叫大蛮,在被关押的第十年,父子俩竟杀死看守者,然后驾驶飞船自杂阿星球成功逃脱!后来,人们自火眼星系发现了那艘飞船的残骸,以为他们父子都死在了那里,这事遂至此终结。没想到,大蛮却出现在了地球上,而且最后的结局也是如此让人唏嘘不已!
据载,当时杂阿星球采取足射定位法,即无论是囚犯还是看守者,一旦进入杂阿星球之后,都会在其足底注射一种名叫“核疽”的特殊定位物质,这种核疽一旦沾染便再也无法去除,自此之后无论身在何处都能被人准确定位,那时的人就如黑蚊帐里的萤火虫,当真是再也逃无可逃。因为核疽有一定的毒性,所以必须像缓释肥那样缓慢释放,因此采用足射法,自双足向全身逐渐扩散,而且愈往上扩散速度愈快,直至最后全身所有细胞都被定位。
大荒和大蛮父子俩在被关押的第十年越狱,看样子当时核疽也就只侵染到小腿部分,可以想见事情也许是这样的:父子同逃,经过地球之时,父亲将儿子留下,而他则带着儿子的小腿继续向前奔逃,最终在火眼星系引爆飞船,化为灰烬……
三兄弟在杂阿星球上倒是见过这对父子的复制体,只是因为本体逃亡的缘故,他们丧失了记忆灌注,而且为了惩罚越狱的本体,连他们的思考能力也剥夺了,这意味着所有的复制体都是傻子!记得,这对父子永远都在呵呵傻笑,对一切人与物、是与非傻笑。有时候想想,他们这般模样,比起那些每日里愁肠百结的家伙,其实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顺便再说一句,三金爹们即是在那次越狱之后才被发配到杂阿星球上当看守者的,谁能想到这一当就是一千多年!
闲言少叙,回到东护城村。
在三兄弟为丧母而心伤的这段日子里,玉儿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用尽一个女子所有的温柔来安抚、劝慰他们。都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事实证明这确然不假,在玉儿的“精心呵护”之下,三兄弟都渐渐走出了悲伤的阴影,也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跟同他们一起复苏的还有他们的梦想!
一个志在天下一统,一个志在天下“性”福,一个志在天下武林,小小的东护城村又怎么能承载得住这些雄心大志,因此他们的出走也就显得不可避免!
可是这时最大的问题出现了!通往外面世界的道路有千千万万,三人的梦想天差地别,也都为玉儿在自己的梦想里预设下了极其重要的位置,而玉儿却只有一个,那么该让她跟谁走呢?
三兄弟所谋不同,注定道亦不同,因此这问题近乎无解!
纠结无用,争执亦无果,最后还是玉儿打定主意:她哪里也不去,就留在东护城村。
三兄弟大失所望之余,也都如释重负,毕竟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真的争竞起来后果不堪设想,而若不争却又怎么可能!他们约定,各自都先用一年的时间去外面闯荡一番,每个人都干出点惊人业绩,一年之后再让玉儿选择去向!
事情就这么定了!
将飞船停于天泉山之顶,然后又向族人各种托付,嘱咐他们一定要将玉儿照顾好……一切收拾停当,三兄弟这才辞别玉儿,各自上路,老大翻越羿山往北去了,老二翻越斫山去了南边,老三则横渡天龙湖一路向西而去。
……
光阴荏苒,岁月穿梭。
不觉过了小一年,已是第二年五月时节,但见得长天大地,夏木阴阴,百草丰茂,而山野上离心花却刚花苞初绽。
此时距离一年之期还有一个多月,为了赶奔母亲的忌日,也是为了给玉儿一个惊喜,这一天,三兄弟悄悄归来,齐聚于天泉山后的磨牙石洞之中。
这次外出,除了身上所穿着的一套宇宙衣用以保命护体以外,每人只携带了一个非常“原始”的通讯器,用于在紧急时刻传递讯息。没有了高科技设备的助力,完全要靠自身的能耐在外面闯荡,三兄弟这时才真正明白了外面的世界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仅仅半年多,各人脸上就都已有了风尘之色。
这段时间,老大李东在北方各地拜山头、拉关系,而且还特意收罗了古往今来无数部落首领的生平故事与圣迹传说,并从中得到重大启发。原先他以为在这个愚昧荒瘠的世界,他可以凭借着强大的科技力量碾压一切,令整个世界都会为此臣服,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自己错了!力量虽能征服一切,但他要的不是一个破碎的世界,因此谋略比科技更重要,人心比谋略更重要,这就是他的最大收获!
老二去了南方,一路招花引蝶,到处寻蜜猎鲜,白日里调笑戏谑,大姑娘小媳妇全不放过,更秉承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与老一辈“精”英互通有无、经验交流,因此不管是胯下,还是心上,总是让人火热激流;而夜里则跳墙头,趴窗户,甚而藏匿床底,又或是于卧榻之旁指点教授,其切磋琢磨之诚、观摩品鉴之情、永浴荡海之志,纵是铁石之人也亦为之动容。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无人理解,他被人追打着暴走,简单来说,没被打死就是他最大的造化!
老三一路往西,到处挥洒着他的简单粗暴,能用拳头解决的就绝不用舌头,能站着流血就绝不倒下**,即便倒下也绝对要用眼神传递热血与强悍,势要将一切碾压成泥,总之,一息尚存就好战不休,战斗不止!这样的风格,注定了他每一天都不会寂寞,也在他身边聚拢了一帮争强斗狠的同类,在这里,跟你打未必说明与你亲近,不跟你打却说明绝对看不起你,因此在他身边形成了一种奇怪的氛围,有些人甚至三天不被打,就会因此而怀疑生存的意义!在这些人的磨砺之下,慢慢地他打人的手段开始变得很技术,也很艺术。
半年多未见,三人互叙别来经历,感慨良多。过不多时,李护即已忍耐不住,急切地想要去见玉儿。见到老二那种躁动的模样,老大和老三都不禁暗自好笑。
李城问道:“二哥,你这么急,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法门,想要跟玉儿‘打一架’?快说说,是怎么个弄法?”
听闻此言,李护老脸一红:“此事天灵灵,地灵灵,说出来就不灵了!大哥,咱们还是快去见玉儿吧!”
见此,李东站起身来,道:“早回来是为了给玉儿惊喜,咱们悄悄去,你俩不要声张。”
于是,三人同行,悄悄往东护城村赶去。
……
午后阳光颇好,人间晴暖,草木芬芳。
院子里,一个青年似是刚刚捕鱼归来,正在木架上晒网。在他不远处的青藤棚架之下,玉儿坐在斑驳的光影中,正自缝补着一件粗布衣裳。两人各忙各的,偶尔相视一笑,很是温馨。
院里新栽的两棵梧桐上,两只凤凰正自闭目小憩……
玉儿变得更美了,可是躲在暗处偷偷观瞧的三兄弟为什么却都觉得满心苦涩?原本热腾腾的心此时凉气森森,惊与怒,悔与恨,各种情绪,各种滋味,在心头翻涌!
这时,两只凤凰似乎是嗅到了什么,突然双双飞到空中,一边盘旋飞舞,一边锵锵鸣叫,语音急切,状似很是欢悦。
玉儿听闻其声,猛地抬起头来,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忧,下一瞬她却展颜一笑,嘬起嘴向着凤凰唧唧怪叫,像极了一个搞怪的小孩。
随后,两只凤凰仍是盘旋飞舞,叫声却平和了许多。
青年听到声音,转头望她,正迎上她的目光,两人又是相视一笑,情致缱绻。
……
过了一会儿,趁着青年蹲在地上洗鱼之时,玉儿轻轻站起来,踮步走过去,突然自后面抱住他道:“我们跳舞吧!”
“啊?”
不待青年答应,她就勒着脖子将他拉倒在地上,然后逃也似的跑开。青年无奈地爬起来,举着沾染鱼腥的两手向她追去,一时间欢笑满院,其乐融融。
……
另一边,看到此情此景,三兄弟眼中都快滴出血来了,李城几次想要冲出去将那青年暴揍一顿,却都被李东拦住了。
最终,三兄弟黯然离去。
磨牙石洞之中,此时三兄弟的心情真比麦子死去之时还要沉重。
李城恨恨地道:“大哥,这回你别拦着我,我非将那小子碎了不可!”
李东不理他,沉吟不语。
李护失魂落魄地道:“玉儿怎么能这样呢?那小子有什么好?世界上还有谁能比我更男人,比我更能让她‘性’福吗?她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可以这样啊?大哥,咱们回去,大不了跟他比比!”
李东也不理他,仍是沉吟不语。
李城怒火更炽:“那小子必须死!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李护伤心欲绝:“玉儿怎么这样啊?为了她,我付出这么多,她怎么能这样做呢?太伤我心了!”
“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这时,李东终于说话了:“兄弟们,我有个计较,不知说出来可否?”
……
天刚黑,三兄弟就已潜回东护城村。趁着玉儿和那青年吃饭之际,他们运用一种无色无香的迷药将他们迷晕,然后自天泉山顶上招来了飞船。
飞船悬停于村庄之上,将这暗夜照得亮如白昼。李护抱着玉儿,李城负着那青年,就听李东指着那青年对匍匐在地的族人们宣讲道:“你们看清楚了,这个无名青年冒犯神灵,如今我们要将他带离这个世界,从今往后,你们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吧!”
说罢,飞船降下,三兄弟进入飞船,带同玉儿与那无名青年向外太空直飞而去。
……
自进入“东护城”号之后,玉儿与那青年就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睡。按照李东最初的想法,他们本意于是将那无名青年送到杂阿星球上,将他托付给三金爹,然后再带着玉儿返回地球,待到那时再将她唤醒,一切就当做了一场梦。
然而,在时空中飞行一年多之后,就在这路上,那一日“东护城”号与另一艘飞船相遇,双方作了友好的沟通和交流,最后三兄弟决定改变计划,他们不再前往杂阿星球,而是将那无名青年托付给对方,任由对方将他带到随便一个星球上去,至于以后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听天由命!
告别对方,三兄弟又用了一年多时光才返回地球。
这天晚上,距离当日已经过去整整三年,这玉儿在圣母故居的床上醒来。三年时光,一觉睡过,就如做了一场大梦,可是那无名青年却再也不会出现了。醒来以后,她第一眼看到三兄弟的时候有些恍惚,然而从此以后,她从未提起过那个青年,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一场大梦!
这次醒来以后,玉儿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整日里神色郁郁,不再爱笑,不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发呆!起初,三兄弟以为玉儿只是暂时这样,可是时间长了,见她总是如此,他们害怕了,想要挽救,然后宇宙茫茫,又怎么可能!
没过两年,玉儿便去世了,临去时她留下遗言,让三兄弟选出一个最爱她的人将“她”送回凤凰星球去……关于那个无名青年,至死玉儿都没提过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