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说看着自己的拳头,身子微微颤抖。
他惊骇于自己的冲动,但他不后悔,这个女人该杀该剐,死不足惜。
笑嫣受了一拳,整个人踉跄地倒在雨里,君说于几步之外俯视着他,口中喘着粗气,手攥地青筋尽露。
她捂着脸,唇边溢出类似兽类悲鸣的声音,逾时挣扎着爬了起来,啐一口血到地上。
通红的目对着倔强的白眼,雨洗刷着夜幕,也在他们中间形成一道透明的屏障,阻挡他们把对方摧毁,打碎,撕烂!
笑嫣于虚空中一挥拳,摇摇晃晃地冲了过去,蓝与灰的身影冲撞到一起,伴随着清脆的踩踏声,两人怪叫着乱七八糟地袭击对方。
“你以为你失忆了我就会原谅你吗?杀了人就是杀了人,你这个杀人凶手!”
“你不是说没证据吗?凭什么说我是杀人凶手,你凭什么,凭什么!”
她将他推倒,一边死死地按着他的脖子,一边跨腿骑到他的身上,“全天下失去亲人的人不止你一个,你根本没有裁决别人的权利,你没资格叫我杀人凶手,你没资格!”
君说面目狰狞使劲全力推开她,嘶嚎着扭身将她制住,“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你如何记得自己是否杀过人!”
“所以谁都不知道真相!”笑嫣放弃了挣扎,躺在雨水里,青丝散乱,模样有些骇人,“杀死宫婉词的人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不是我,你要赌一把吗?”
君说的力道渐渐小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看着笑嫣目光闪烁。
笑嫣露出虚脱的笑,声音沙哑道,“杀了我,真正的凶手有可能逍遥法外哦。”
君说松开了手,脸一点点往下沉,他撞上她冰凉的鼻尖,轻启素唇,“我会看着你的,直到你露出破绽为止。”
笑嫣的笑漾地更开,唇粘着发丝,字字清晰道,“我会证明给你看我是无辜的,直到你说出信我为止。”
君说抬起头,身子一软,整个人向后栽,直挺挺地倒在雨里。
雨势渐渐小了,笑嫣眼睛发直,盯着半盈的月,唇嗫喏而动,“看尽三十三宫阙,最高不过离恨天。数遍四百四病难,最苦不过长牵念。你想哭就哭吧,我就当没听见。”
夜廖,远处十里红坊琴声悠悠,皎皎日月下,他们二人仰面躺在雨中,俱是通红的眼眶,湿透的衣襟,分不出是谁在哭,是谁在琴声中,在这一川烟雨中感叹过去种种,物是人非。
高高的楼檐处,一抹红影沐雨而立。他袖中,一叶红枫划出,盛着雨水,在青砖的积水上荡出一线璀璨的涟漪。
依着一场秋雨一场寒的俗语,那日阵雨之后,天气渐渐凉了,再加上早来的霜降,许多街边生意都变得艰难起来,笑嫣的麻辣烫也不例外。不过幸得君说卖画补贴一二,两人的日子也过得下去。
他们通常卯时出门,更过三声,西大门最里边的位置,晨曦下一蓝一灰两抹身影就开始张罗自己的生意。他们隔着一条并不算宽的街,一人在一边叫卖,一人在另一边作画,闲时,往对面的摊位上瞄上一眼,偶尔的四目相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自打那夜他二人打了一架后就开始冷战,君说对这种分席而坐的关系不以为意,但苦了笑嫣。
降临异世的她,此刻就像是一只失去了母亲庇佑和整座树林的雏鸟,而君说则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枝桠,所以她变着法儿地想要讨好他,给他洗衣服,给他买上好的宣纸,可惜事与愿违,两人的关系进展得不是那么顺利,依旧处于冷战状态。
笑嫣的好意就像是一只没长眼睛的脚,总是踩到君说的尾巴,让他暴跳如雷,急怒攻心。
君说有吃早饭的习惯,每日日始起床后都会自取了后院竹架上的羊皮豆浆在客栈大堂饮用,笑嫣为了亲近他,培养两人之间的革命友情,也早起半个时辰,跟在他屁股后面取豆浆吃早饭。
一日取完豆浆,笑嫣半睁着个眼迷迷糊糊地把羊皮扣过来抵在杯沿,预备把里面的豆浆都挤出来喝,她不比君说,实在受不了那种羊皮风干的味道。
她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打了一个哈欠抬头后,发现小刀叼着半截油条一脸惊惧地看着对面,镜头一转,君说的脸上,豆浆如烟花般绽放。
笑嫣如春雷震脑般恍然清醒,张着嘴,吞吐着混合着口气的惊恐,直到君说自己伸袖抹脸她才反应过来。
她连忙抄了袖中布绢去蘸拭他的脸,“我不是故意的,我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君说拭脸的手顿住了,看向笑嫣的眼,白眼仁多黑眼瞳少,语言难述其眼神幽邃怖惧。
笑嫣的几经嗫喏,唇抖擞道,“穿错秋裤也不是故意的。”
“……”
“把辣椒酱撒到你画上也不是故意的。”
君说垂下白眼,动作缓慢地抹了把脸,屁股一离凳子,扭头走开了。
小刀看看君说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在桌旁垂头丧气的笑嫣,叹了口气,把掉在唇边的油条卷进嘴里,继续吃自己的早餐,这样的场景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暮大哥总有办法做出让人啼笑皆非愤懑难当的事,,而君大哥已从踩着尾巴似的愤怒渐渐趋于麻木了。
“你说,他是不是越来越讨厌我了。”笑嫣耷拉着眼皮,味同嚼蜡地咬着油条。
“不会啊。”小刀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我倒觉得君大哥对你越来越好了呢。”
笑嫣闻言眼皮一跳,脑袋凑过来,双眼发光,“真的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呃——怎么说呢,要是换了以前,他会打你的,或者应该说他对你麻木了!”
笑嫣听完她的话,失望地缩了回去。
“你说得对,他是对我麻木了。”她说着,眼睛看向远方,窗外霭霭雾岚,为那淡茶色的眸光又添一份寂寥。
这就是笑嫣和君说的日常生活,忍耐与被忍耐,打与挨打。
“看来我们俩是没指望能变成革命战友了。”
认清这个事实的当天,笑嫣决定悼念一下自己“无疾而终”的友情。
“收了摊我要去南街那边的酒馆喝一盅,你帮我把东西送回客栈。”
日落时分,笑嫣将抹布甩到桌上,向一旁打工的小虎子吩咐道。
“好咧,暮哥。”少年咧嘴应道,露出一口黄牙,“东西一定送到。”
那晚笑嫣喝到半夜才回家,带着满身的酒气和停不下来的嘴敲响了房门。
“让我进去,开门,赶紧开门!”她捶着门棱,整个人如烂泥般挂在上面。
门开了,君说铁青的脸出现在门后。
他掩鼻皱眉,侧过身让出位子,连话都不屑同她说。
笑嫣打了一个十分不雅观的酒嗝,看着君说,一边用指头点着他一边说,“我说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呢,老娘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是石头吗,给点反应行不行。”
君说凝着眉往后退了一步,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衣,貌似先前已经歇下了。
“你到底睡不睡。”他睇了眼笑嫣,厌烦的语气宣告他此刻的情绪。
“睡觉?”笑嫣好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她一个跨步迈进屋,摇摇晃晃踱到与床相隔数步的短榻旁,“这么短的地方能睡人吗!你个子高也
不能随便欺负腿短的同志吧!哼!每晚都睡床,倒真心安理得。”
君说用目光丈量了短榻的尺寸后,神色有些赧然。
“我们分房睡。”他提议说。
“分房睡?”笑嫣切了一声,“咱俩有钱吗?还分房睡!”
君说见和她说不拢,别过脸去,不再多言。
“行了,行了,继续睡短榻也没什么大不了。”笑嫣摆了摆手,“不过今天晚上我要好好犒劳自己一下。”
她说着掏出钱袋,抬脚往外走,“今晚向老板讨个单间住,钱应该还够。”
现在这个时辰,高老板怕是早已经睡下了。何况以她现在的状态,酒气熏天,神智也不算清楚,指不定会闯出什么祸来。
君说想着追了上去,将她拦在门口,“今晚你睡床。”
“那你睡哪?”笑嫣欺身问道,喷出一口酒气。
君说偏过头,深呼一口气,眼睛看着别处说道:“我在短榻上将就一晚。”
“那怎么行,你这么大。”笑嫣抡着胳膊比划了一下,“睡那儿不得把你折坏了!”
“折不坏!”君说咬牙切齿地说着,伸手去拉她,“赶快回屋。”
“哎你别拽我啊,我不进去!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不是又想给我来一拳啊!”笑嫣死抠着门,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旁边,已有好事者探头张望。
君说支着手掩住半边脸,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
就在这时,一阵连番而至的破碎之声将周围好事之人的注意转移,当然也包括在门口相对相峙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