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素砂的眼光来看，这位老大的形象似乎是略微单薄了点。
骨架挺大，但是身上没几两肉，一身天青蓝长袍，书生头巾，腰间坠一块白玉坠，本来就瘦，衣服再合身也像是要被风吹走了的样子。要不是腰间那块汉白玉腰坠太耀眼太圆润太细腻，实在是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哪里来的穷苦落魄书生。
至于他的脸，实在是因为太瘦，只剩下高高的颧骨，眼睛突出，但是嘴唇红润得异常，很有一副肝火过旺的面相。
他先施施然在卧榻上坐下，然后示意大家免礼。众人训练有素，齐声谢过老爷，一个个笔挺地站立听训。
这位老大这才拿正眼看了看地上还在打量她的素砂，素砂手里有符万事不愁，跟这位老大大眼瞪小眼互相研究了一会，老大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随口问了声：“这就是今天的货？”边说边轻轻抬了抬手，立即就有两名彪形大汉过来把素砂悄无声息地扛走，到了厅堂的侧门厢房，把人往里面一扔，咔嚓一声落了锁。
幸亏这房间和大堂就隔了一道门，素砂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边看边听，还是很便利的。
伙计们口中的“老爷”先是用眼神巡视手下一遍，让刚才打架的那几位整理好衣冠，随后接过手下奉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略一思索后开口道：“今日乃观音生辰，不如我们今日的功课就来讲讲观音成佛的法迹。”
嗯？这明明是掳掠民女的恶霸，怎么居然还在这里开坛讲课？
老爷闭目沉思片刻，开口朗朗而谈：“天上众仙在人世间皆有贡奉，上有如来下有土地，但惟独观音以大慈大悲普渡众生为号，受百姓拥戴，香火十分昌盛。据《观世音得大势受记经》记载，观音由地涌金莲幻化，乃过去古佛，早在无量劫前已成正觉，以菩萨之身，享无法功德渡芸芸众生。但又有记载，观音俗名妙善，乃兴隆国妙庄王三女，违背指婚入香山修行。后庄王病重妙善自香山化身小童告知庄王，此病需亲人手眼医治方可痊愈，然庄王遍寻亲族皆不肯，妙善乃舍手眼治愈庄王，游地狱，遂成正果，佛祖封妙善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素砂听到这里，下巴都要掉了，如果把现下这场景换成是在寺院里，这简直是在布道了，宛如老和尚将佛法之源与信徒们娓娓道来，佛法无边普度众生，阿弥陀佛。
讲课的老爷如此这般地讲完这一段，大概是感觉很好，自我回味了一番后，再施施然端起茶杯续了一口，抿抿嘴这才发话：“诸位，听完这段，有何感想啊？”
秃头大汉刚才被老爷瞥了几眼，抓住机会积极发言：“老爷，您的意思是，要成佛成仙，必需自残。”
与秃顶干架的那位接上：“不不不，老爷讲故事那从来不是要我们懂得字面上的意思，依我看，老爷是要我们晚婚！”
群众们七嘴八舌：“要去寻找金莲，那是升仙的东西。”
“庸俗，是说现在成仙的辈分是妙字辈，要我们改名。”
“人话都没学全，插什么嘴。老爷这番话自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先惨到去地狱，回头就成仙，所以不要怕去地狱。”
……
二十几号人发挥群众智慧的力量，各种回答让座上的老爷十分纠结，不耐烦地把杯子往几上一放，恨铁不成钢：“一群顽木！我是瞎了眼才把你们当成手下，你们这样不得门道，如何才能成仙？如何才能不老不死！”转而点了个名，“成落，你最有修仙资质，你来说说看。”
一位大胡子壮汉往前一步，抱拳道：“属下在，属下认为老爷是想告诉我们，得道不易，须知观音大士堂堂过去古佛也得剜眼剖肉涅槃重生，我等妖兽道行浅薄，自然是要一心向佛，学那妙善以德报怨，方能成善果，修得不老不死的仙格。”
素砂在这边听了这番话不禁有种幻觉，自己是真的被移到寺庙里来了，这难道是佛法中人在萧家村开的道场，专门点化有资质的妖怪？素砂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自己也算是妖怪，修仙最难也最纯莫过于佛法正道，要不等下自己也亮明妖怪身份，也去求那老爷点化点化。
这时只听那老爷深深叹气：“成落啊成落，枉你还被奉我墨隼山第一智者，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你也不能觑得，如何能成大事。”
壮汉深深低下了惭愧的大脑袋，闷闷地回道：“属下愚钝，请老爷指点。”
“唔，既然你们都无法体会，我就敞开了说。这是观音得道之事，却也是众仙成仙得道的必然之路，观音何以成仙？靠的不是慈悲，靠的是一个谋略，任何仙人，他首先就是一名成功的阴谋家！这才能在芸芸众生中出类拔萃，成为众生仰慕的仙族！”
素砂头顶一阵惊雷响过，浑身一阵激灵，这老大居然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公然在这里诋毁仙族。这要是被仙族听见，堕入阿鼻地狱那还是轻的。
那边老爷慷慨陈词：“妙善何以得道？她先以拒婚，布下一个与妙庄王对立的局。再趁妙庄王病痛之时，以小童之身言语蛊惑，诱导妙庄王众叛亲离，此时的妙庄王最是无助，她再出手，仅以一眼一手，就得以成道。这，就是成功的谋略家！试问你我以一眼一手，何以成仙？何以成道？怕是碾成渣滓，也不能爬上这九天玄城的第一阶！”
众人鼓掌。
老爷还意犹未尽：“为何上天对我等如此不公？我等生在墨隼山，长在墨隼山，父母赐我肉身，天地铸我魂魄，与那仙族有何差异？”
大汉们群情激愤：“没有！”
“那为何我等要在这浑浑浊世受尽天道轮回之苦，而他们！”老爷用力一指头顶，“却可以自在逍遥，用脱轮回之苦？”
大汉们更加激动：“不公平！”
“既然天地于我等不公，我等为何要遵循天理？如今我开炉炼丹，施法结界，待这三魂素女集齐以后，入炉炼制七七四十九日，炼成丹丸供我等服用。届时我等必然可以立地成仙，享无边逍遥，成万世霸业！”
素砂听到这里，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