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兰芝穿着新嫁衣,顶着大红的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沿上,等候新郎官宴完宾客归来。
宽大的袖子里,她白嫩纤细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有些紧张,更多的还是娇羞。
不同于大吴朝惯常的盲婚哑嫁,她同新郎官董成悦,乃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当初由于她的庶出身份,董成悦的继母反对这门亲事,董成悦苦求多时,才获得她的首肯,都说越是来之不易的,男人就越是珍惜,希望果真是如此。柯兰芝一想起董成悦那总是对她微微笑着的脸庞,心里就觉得无比的甜蜜。
只是,由目前看来,董成悦的继母还是对她的庶出身份无法释怀,不然大喜的日子,也不会由着新娘子一个人独坐空房,连个陪的人都没有了。
不过,这些都不怕,她相信,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她诚心诚意地侍奉她,孝顺她,总有一天,婆婆会真心地接纳她的。
外面的喧哗声渐渐散去,四周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准是董成悦回来了!
柯兰芝又羞又喜,红着脸唤秋玲,让她去开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重重的脚步声,愈传愈近。
怎会有吱呀声?难道婆婆真如此嫌她,连门轴都懒得上油么?
柯兰芝正疑惑,大红的盖头却在瞬间被挑开,屋内的景象登时印入眼帘——四面漏风的木板房,新刷了墙粉,惨白惨白,衬得破木桌上燃烧的一对红烛格外地刺目。
房内的一切,都在宣昭着主人的困顿落魄,这是……怎么一回事……董家虽然是读书人家,不如世代经商的柯家那般有钱,但到底有人在私塾教书,再穷也不至于把新房布置成这样吧?
柯兰芝一时摸不清情况,怔怔地抬起头来,却马上震惊地睁圆了双眼——这是谁?!虽然穿着新郎官的衣裳,但却满脸横肉,痞里痞气,根本就不是温文尔雅的董成悦!
“你,你是谁?!”由于太过于惊怕,柯兰芝的声音有些发颤,与此同时,她开始向四周张望,但却连一个丫鬟都没瞧见,甚至连适才给这人开门的秋玲都不知所踪。
那人抖一抖脸上的横肉,嘿嘿一笑,自报家门:“我是西街宁三,你没见过我。”
西街宁三!她是没见过,但却听说过太多次!西街的宁三,泼皮无赖的宁三,吃喝嫖赌俱全,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年过三十还没讨着老婆,便仗着曾祖曾是柯家的大恩人,拿一块祖传的信物,非逼着柯家嫁一位小姐给他。信物真实不假,生意人最讲究信誉,因而虽然百般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过,同宁三订亲的,明明是她嫡出的妹妹,柯家六小姐柯梅芝,却怎么换作了她?是不是搞错了?柯兰芝想到这里,急急忙忙地冲宁三摆手:“今日我同我六妹一起出的门子,兴许是花轿抬错了?”
谁知宁三听了她这话,竟霍霍大笑起来:“蠢货,还真以为你要嫁的是董家呢。”说着,就在柯兰芝疑惑的目光中,拿了一封婚书出来,丢到她面前,指着那上头的字道:“这婚书还是董家大少爷亲自填的呢,你可认得?”
大红的婚书上,宁三和柯兰芝的名字并排而列,工整的小楷,力透纸背,确是董成悦的笔迹无疑,柯兰芝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强撑着问宁三:“这是怎么回事?”
宁三又霍霍地笑了起来,干哑的声音,听着极为刺耳:“我拿钱办事,哪晓得是怎么回事。”
办事?柯兰芝正疑惑,就见秋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推门进来,对她道:“小姐,姑爷听说您爱吃药膳,特意自配药方,让奴婢给您熬了一碗,您赶紧趁热喝了吧。”
宁三不是泼皮无赖么,居然还会配药膳?柯兰芝正奇怪,宁三却已是露出满面狰狞,猛地伸出胳膊,紧紧箍住了她,并用空着的那只手,大力去捏她的双颊,迫使她张开了嘴。
秋玲趁机上前,将整碗药膳,尽数灌进了她口中。
柯家数辈人经营药材店,家中男男女女,多少都会学些药理常识,柯兰芝因为是庶出,格外好强,早已精通此道,因此药还没入口,已经闻出了那是致命毒药雷公藤的味道,但此刻她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尽管心里再明白,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毒药流入口中。
原来宁三所说的办事,是要毒杀她!柯兰芝又急又怕,拼命挣扎,可惜宁三将她箍得太紧,任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五小姐,您别怕,马上就解脱了。”秋玲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递到柯兰芝面前,笑颜如花,“五小姐,请您按个手印吧。”
这是,锦福堂的入股文书?!看来老太太没有说错,这东西,到底还是给她惹来杀身之祸了!柯兰芝心凉一片,垂眼朝文书上一扫,就看见下面多了董成悦和柯梅芝的名字;只要她把手印按上去,身死之后,这份文书,便归董成悦和柯梅芝所有了。
白纸黑字,再错不了,谁人杀她,昭然若揭,董成悦和柯梅芝为了这张入股文书,勾搭成奸,想要让她嫁到宁家来送命,但却又怕她抵死不从,于是故意让董成悦来同她虚情假意,造成她即将嫁去董家的假象,最后再安排她们在同一天出阁,以便对换花轿,让她在毫不知情,心甘情愿的情况下,顺利进入洞房,落入宁三和秋玲手中。
柯兰芝想通了事情的真相,禁不住心如刀绞。
秋玲等得不耐烦,上前几步,一把将柯兰芝的手指头抓了过来,蘸了印泥就要朝文书上按。柯兰芝拼命朝回缩着手,忍着腹中剧痛,含混不清地怒问:“秋玲,我待你不薄,为何这样对我?!”
尽管她能发出的声音很小,但秋玲还是听明白了,嗤笑道:“五小姐,你放着大笔的银子却不肯用,跟着你,除了受累,就只有吃苦,这还叫待我不薄?多亏二太太在龙抬头那天给我指了条明路,不然我还得跟着你怄一辈子的气,你还不知道吧,许妈妈就是因为不识相,所以才丢掉了性命。”
柯家的二太太齐氏,正是她的嫡母,柯梅芝的亲娘,怪不得董成悦和柯梅芝的奸计能够得逞,原来是有了齐氏相助,柯兰芝听得心惊胆战,正欲再问,腹中剧痛却愈演愈烈,疼得让她说不出话来。看来她命将不保……柯兰芝既惊且恨,双目圆睁。
意识模糊中,她看见秋玲将按了手印的文书藏入怀中,并大声呼救,等到大群陪嫁的奴仆涌入,她却只说柯兰芝是喝了宁三所配的药膳汤而中毒,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宁三破口大骂,骂秋玲骗他,明明串通好的说词,是柯兰芝隐疾发作,这会儿却把事情全栽赃到了他头上。
柯兰芝听到这里,恨不得讥笑宁三一番,只苦于已没了张口的力气——那雷公藤毒相明显,中毒之人会指甲发青,怎么可能是一句隐疾发作就能遮掩过去的。宁三这明显是让秋玲当枪使了,而且还要被告官灭口。
不过,就算是隐疾发作,成亲当晚就病死,于宁三而言,也不是什么好事吧,真不知秋玲给了他多少好处,才让他宁愿背负克妻的名声,也要置她于死地。
柯兰芝来不及细想,腹中又一阵剧痛袭来,意识开始渐渐涣散……看来,她命已休矣,只是这心中的诸般仇恨,该如何才能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