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活着只剩下一个理由了，那就是报仇。
钱铭为了这件事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是他用鲜血暂时保护住了自己。
浣娘知道，即使她不去找孙将军，早晚有一天，他也是会杀掉自己的。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完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而毁掉自己的前途。所以，他一定不会容忍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安然生活下去的。
与其任人践踏，不如主动出击，或许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从钱铭死后，浣娘始终不敢直视那把匕首上闪烁的寒光，她把它放在了最隐秘的角落。
如今，她再次把它拿出来，放在手掌心上，冰凉的温度传遍了全身，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匕首落到了地上，浣娘刚想弯腰把它捡起来，就有一个大手把它送到了自己面前。
浣娘抬头看到柳承如的脸。
他把匕首轻轻放在了她的腿上，那个力道特别轻，但却压得浣娘喘不过气来。
“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你还不肯放下吗？”柳承如轻描淡写地说着，眼光扫了一下四周，这是碧儿曾经住过的房子，接着说：“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浣娘的身子背着他，她左右晃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还是无法忘记？”他起身走到她旁边。
浣娘无奈地笑了下，摇摇头，说：“忘记？怎么可能忘记。有些事记得了，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除非……除非我死了。”她冷笑一声。
柳承如把她从凳子上拉起来，使劲捏住她的肩膀，呵斥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现在已经不清醒了！”
“不！”她抬眸，“我清醒得很，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即使我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也必须做，一定要做——这不也正是你想要做的事吗！”
她的一席话让他无言以对。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这件事一直都是他渴望要做的，现在的行动，不是正合了他的心意吗？孙将军固然该死，但为什么这个杀死他的人一定要是浣娘呢？他不想要她的双手沾上一点血腥，他想要她干干净净的，不要被牵扯进其中。
只是，现在的形势还会有安宁的生活吗？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双手渐渐松了下来，垂到了身子两侧。转过头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浣娘把匕首收起来，微笑着问：“你来有事吗？”
他像是大梦初醒了一般，突然间恍过神来，说道：“是水心让我来看看你在不在，说要一起吃午饭。”
“好呀！走吧！”
浣娘拉着柳承如向前走，他向后撤了一下身子，抽出被浣娘挽得死死的手臂。
浣娘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初春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闪闪发光，柳承如看呆了。
他慢慢把手放在她的脖颈处，吻了下去。
刚刚接触到她的嘴唇，他就放开了。她的唇那样冰冷，不像一个活着的人。
“怎么了？”
他摇摇头，笑出了声。
她拍了他一下，“这是我欠你的，我答应过你。不过，你放心，这是我自愿的……我喜欢你，虽然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但……我害怕再不说就没哟机会说了，就像我和钱铭一样。”
她说完，看着他甜甜地笑着，好像是了了一个内心的夙愿一样。
他认真听她说着，直到听到了“喜欢”二字，才略略舒展开了紧锁的眉。
“你喜欢我？”他不确定地问着。
“嗯。”
“你喜欢我，但你爱的人是钱铭。对我，你只有喜欢，却没有爱。”
浣娘抿了下嘴唇，说：“喜欢和爱有什么区别吗？原来我觉得喜欢是喜欢，爱是爱，它们是两种完全没有交集的感情。现在经历了这些事以后，我才明白爱和喜欢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真的会死人的。我喜欢你，也喜欢小伍，喜欢水心，这就是爱。我爱你们——这么久陪在我身边，谢谢你！”
浣娘的声音哽咽了，她停住了说话，低下了头。
柳承如拍着她的背，她的头抵在他的胸前，阴湿了他的衣襟。
“我爱你。”他轻声地说，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小伍家，餐桌上异常地热闹。
有婴儿的哭闹声，有酒杯撞击的清脆声，有笑声，也有哭声……
午后的阳光照在连枝的身上，水心趴在床边，有节奏地拍打着她的小身体，渐渐地母女俩人就睡着了。
小伍蹑手蹑脚地把薄被盖到她们身上。
柳承如有急事则先走了。
剩下浣娘和小伍坐在暖洋洋的屋外，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聊着。
“喜欢油菜花吗？”小伍问浣娘。
她惊了一下，马上又恢复平静，“喜欢。曾经有一个好朋友带我去看过油菜花，茫茫的一片，风吹过都有花香。”说着，便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小伍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总觉得很熟悉，很熟悉，他不自觉地将手慢慢凑近她的脸庞，在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很快就收了回来。
他笑着，眼睛看着远方的天空，“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你相信吗？”
“相信！”
“为什么相信？”
他爽朗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或许是直觉吧！我相信你，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相信。”
“嗯。”她也随着他笑起来。
天色暗了下来，小伍还是坐在那里，浣娘想到家中的吴敏英，不得不站起身来。
“对不起。”她轻轻对小伍说了一句，他猛地扭过头来，不解又疑惑地看着她。
“你不该相信我的，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对不起。”她拼命逃离出了那里，直到回过头来再也看不到那个人的身影，她才停下脚步，急急地喘了几口气。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浣娘的眼泪夺眶而出，从再次见到小伍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上天是眷顾她的，没有把她身边的一切都夺走。这句话她很早就想对他说了，只是一直无法开口。
“对不起”三个字像是浣娘所有痛苦回忆的入口，她不想那么轻易地把它们打开。但现在再不说的话，她怕自己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说了。
停住，听风在吹，吹走所有的泪水，吹到天边，变成一颗颗闪亮的星星，陪着她一直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