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转过身来,竟是如此出色的人物,不禁心中暗叹,与此等姿色绝佳之女同住,不知是福是祸。不容我细想,便见她向我走了过来,面带笑意略点了点头。
我与她皆是秀女,自是平辈,见面行颔首礼即可。我忙颔首回礼,微微一笑,道:“原来这一月间是要与姐姐同住,当真是有缘。妹妹名西林觉罗氏玉宁,家父乃从三品江南都转盐运使,年方二七。妹妹冒昧,不知姐姐芳名?”
只见她淡淡地答道:“妹妹有礼了,我今年刚好及笄,虚长你一岁,便大胆称你一声妹妹了。我是正三品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女乔佳氏曼云。”
我见她面露倦色,便很快告辞出来。方才我也略看了看东次间的陈设,见她屋内布置与我屋里大致相同,只装饰之物略有差异,想着这东次间一般是会客之处,此次应当是专为这选秀而布置的了。
回了西次间,我便提裙往炕上坐了,只因那宫女仍随侍在旁,我不敢放松,便随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只见她恭敬地道:“奴婢贱名紫鸢,今年十七了。”我赞道:“这名字好听。”她忙俯身施礼,道:“多谢小主厚赞。”我赏了她一锭二两重的银子,只见她接了赏钱,面上露出欣喜的神色,道:“多谢小主。”
此时恰好内务府差人送来我的包袱,等打发了小太监之后,我当着她的面打开包裹,又当先打开首饰盒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首饰。
我暗暗留心紫鸢的举动,只见她一开始还看着我开包袱,盒子打开时她只看了一眼,旋即便飞快地低下头去。
片刻后,她平静地开口,道:“小主,东所里住了十来位小主,往来的宫娥也多,人多事乱,小主随身携带的珍贵之物要不要锁到梢间的柜子里去?若是日后遗失了便可惜了。”说话间她仍是低着头,语气是极平静自然的,双手交叠摆在小腹上,倒是从容地很。
看到这我便暂时放心了,在宫里最怕身边的人贪财忘礼,看她应是守规矩之人。锁好首饰,钥匙自是我自己收着,她又请我坐下休息,自己去将我带来的衣物收好,手脚勤快,做事也是极麻利的。
午膳过后,我在床上靠着想小憩一时,没料到竟是睡了过去,起身时已近申时。我见无事,便想着去璟珍那看看,便唤过紫鸢打水来重新净面梳妆,随后嘱咐她好好地看着屋子,便独自一人往璟珍屋里去了。
璟珍住在配殿东次间,与她同住的是一个极活泼的汉军姑娘,名章佳氏铃兰,才十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是最喜欢嚼舌根的人。只上午待在偏殿喝茶的那么一小会儿,她便已从宫女口中问的了其他秀女的消息,此刻正坐在明间那圆桌旁,兴致勃勃地跟我们说着。
只听她道:“我听那宫女说,今届秀女品貌出众的不少,其中更不乏家世显赫的。据说第一日便有秀女得皇后赐天生丽质四字,她定是能选上了。我听说还有兵部尚书的独生女儿,那可是从一品大员呢,据说这位的容貌与之前那位不相上下,看来也是铁板钉钉的了。只是这深宫美女如云,倒不知她俩日后会怎样。”
说完便一昂首,仿佛是不屑的样子,面上却喜气洋洋地,比谁都欢喜些。璟珍打趣她道:“我们兰儿妹妹也有国色天香的容貌,必能把她们都比下去。”气得兰儿跳将起来,作势要打,璟珍忙躲到我身后,大呼道:“妹妹救我。”
我失笑,却不能由着她们胡闹,忙按住铃兰,正色道:“妹妹莫闹,这可是在宫里。”又转身拉出璟珍,道:“姐姐噤声,在宫里不可大声吵嚷,这是规矩。”听得这话,她二人不约而同地吐了吐舌头,又对视一眼,方安静地坐下。
铃兰尚不服气,低声嘀咕道:“宫里太压抑了,闷死人了。”璟珍居然也附和道:“就是。”我忙岔开话题,叫铃兰讲讲她家乡的趣事,果然铃兰又高兴起来,喝了一口茶,拜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好不容易从璟珍处脱身回来,刚一进屋,紫鸢便迎出来,先恭敬地行了个万福礼,随后问我是否要打水净手,得我应允后,便去打来井水,服侍我洗了手,之后引我往炕上坐了,很快便端上茶水,待我细饮一口,放下茶盅之后,又捧来新领的衣裳给我看。
依照规矩,秀女在宫中是不可随意穿自己的衣服的,必须穿内务府统一制的衣裳。当下手边便是浅粉色宫服两套,皆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以便换洗。
听紫鸢道这几日内务府会过来量尺寸,裁制新衣,我才松了口气。虽说这宫装精致,但也经不起一个月都穿着同样的衣服吧。
秀女们不仅要穿一式的衣裳,连发式都要梳得一模一样,皆梳小两把头,正中只簪一朵绢花,为的是衣饰越简谱,越能看清秀女们的容貌,其中有天然去雕琢之意,也是教导秀女们勤俭节约的道理。
紫鸢服侍我换上新衣,下穿浅粉色月裙,上穿同色衬衣,外罩浅粉色宫缎二则团花如意襟紧身,这衬衣虽比早上穿的袍子轻薄,加了紧身以后反倒暖和些。又试了试那绣鞋,却也是正正好好的。我有些疑惑,这衣裳鞋子不可能是现做的,怎会如此合身呢?
紫鸢听了我的疑惑,便笑道:“小主有所不知,内务府早存了各位秀女小主的尺寸,早先便分了大小尺寸的档每档先做了好几套,连着绣鞋都是如此,早上御花园结束了便照着各位小主的尺寸挑了紧赶着送了过来。若是有略不合身的地方,也可叫了织造处的绣娘赶来现改。奴婢前几日便是在织造处里帮手,专帮着裁剪的。”
我怕听了这话才明白过来,想来都是安排好了的,不禁感叹这皇宫就是气派,谁会被留牌子还都不知道呢,倒是连衣裳都可以先备下。
晚膳过后,天已经全黑下来了,本想去隔壁串串门子,谁知那乔佳曼云竟是早歇下了,那婢子看了看紫鸢,满脸无奈地道:“我家小主今日身子不适,早早地便歇下了。小主说她从小身子便不好,若有怠慢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我有些纳闷,但也未说什么,只嘱咐那婢子好好的伺候她家小主,便转身回去了。
我把疲惫的身子泡在浴盆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放松了下来。多亏分到个能干的宫女,竟是在我用晚膳时便去膳房预订了热水,我才能第一个在房里舒舒服服的享受。
晚上,我躺在架子床上,身上绸缎面子的炕被柔软又暖和。我想着家里,一时也睡不着。我九岁进京,也不知家里现在是何光景。
阿玛虽是从三品官员,却在江南任职,比起京官来自然是要差些。在前朝,阿玛是名噪一时的状元郎,却因家世低微不得重用,只外放出去做官。彼时外公也只是一介文臣,也是无力扶持。
谁知十几年过去了,斗转星移,舅父在外征战多年,屡建奇功,特别是七年前青海叛乱,舅父在青海平乱,得了先帝赏识,封二等辅国将军,回朝后又任正蓝旗护军参领,当今圣上登基后便升任护军统领。
外人皆道西林觉罗氏是起来了。可外人却不知道舅父终日被那些勋贵猜忌排挤,整日言舅父不过是文官之子,又无世代功勋,不配皇上如此重任。说到底不过是嫉妒罢了,舅父并不在意。
但舅母思其根本,想着那些所谓的勋贵如此猖狂,不过是仗着宫里有人的缘故,于是说服舅父,挑选了家里适龄的女孩,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姑姑,每日教导礼仪、女工,又择了乐坊的乐师,教导琴艺和舞艺,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些女孩中能有一飞冲天的,飞上那指头做了凤凰,西林觉罗氏才真正在这勋贵的圈子里站稳了脚跟。
只是这些事要做的隐蔽,所以舅父去信江南说服了我父母,我是舅父嫡亲的外甥女,把我接到京城只说是想养个女儿,为的是掩人耳目罢了。我舅母本家瓜尔佳氏也是如此打算的,自是与我舅父家牵成一线。
瓜尔佳氏世代文官,早就没落了,前两年牟足了劲,好不容易搭上了新皇登基时要选良家书院入宫伴驾,把我舅母嫡亲侄女送入宫里,可是到现在也只是个贵人,便再无消息了。
这次选秀,我舅父舅母自是万分重视的。只是我心里知道,我并无倾国倾城的样貌,也无显赫的家世,更没有七窍玲珑的心思,只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