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是黄昏临近,最近在南书房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门开了,依旧是李德荣。
“回皇上,马淑仪到了。”
白兮遥正伏在案边跟李子桐讨论战事安排,听李德荣说话,头也没抬,冷冷的说:“知道了,让她进来吧。”
李子桐听白兮遥如是说,便会意福身:“臣妾先行告退。”
白兮遥没答应,也没有阻止。李子桐转身往外走,只见一个穿粉蓝色纱裙的女子婉婉走进来,李子桐停下福身行过礼,走出南书房,身后,李德荣应声关门。
入夏的晚风带着一丝丝焦灼的热气,晚霞层层铺满西山,太阳已落,只留下点点余晖,照亮天边银灰色的云,空气有些闷闷的,热气从地底蹿升到空气中,天亮着,却又显得昏昏然。
沿着石阶而下,李子桐环顾四周,高大巍峨的宫殿,看似安静而风起云涌的**,这一切跟她刚进来的时候并无异样,可是又好像变得不一样,可能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离开这里,看向梅苑的方向,李子桐没有由来的闪过一丝不舍,虽然那里只是整座宫殿不起眼的一隅,荒凉而冷寂。
李子桐刚走下台阶,只听南书房的门“吱”一声开了,后面似乎有奔跑的脚步声。李子桐回头望去,只见白兮遥慌忙跑了出来,见她还在门前,便收了步子,看了她一下,有些为难,但犹豫着说:“你可能陪我四下走走?”
李子桐皱眉,他没有用“朕”,而是用“我”。背后,刚进去的那个淑仪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有些委屈,有些哀怨。李德荣把门关上,白兮遥屏退一行太监们,只命韩琦带着两个侍卫在后面跟着,径直朝李子桐走过来。
一路上,李子桐不知道要去哪,白兮遥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只是默然的走着,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只是走着,穿过明徽殿,穿过中殿,穿过**的前门,穿过御花园,穿过掖庭,无路可走时,又悻悻的折回,天变得灰暗,接着黑幕拉下来,没过多久,宝蓝色的天空开始挂满星星,可是他们依旧沉默着,连脚步声都不曾发出的静默。
过了很久,李子桐依旧看不出白兮遥究竟要走到哪里,直到她在黑暗中有些恍惚,至灯火处,李子桐才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明徽殿,他们从明徽殿正殿的侧面上到明徽殿的门前,整座宫殿在黑暗中耸立着,只有门口挂着灯光,里面黑漆漆的,显得肃穆而阴森。
白兮遥站在正门前的台阶上,临高而望向远方,依旧没有一丝语言。昏黄的灯光打在他刚毅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感。李子桐站在他身边亦是沉默。
“咕噜噜……”
白兮遥转过头,好奇的盯着李子桐:“饿了?”
李子桐羞红了脸,幸好她的脸被黑暗笼罩:“……”
白兮遥看着她头低着,双手抓着衣角不停地揉弄,似乎有些不安。接着白兮遥轻轻的笑了:“都怪我,晚膳都过了。”遂转身对后面的侍卫说,“你们去取点点心来。”
韩琦命后面的两个侍卫去了,明徽殿前,除去门前的一队守卫,只剩白兮遥、李子桐和韩琦三个人。白兮遥转头对韩琦说:“你守在这。”接着便命守卫推开明徽正殿的门,黑漆漆的宫殿,没有一丝光亮。接过守卫递过来的火折子,白兮遥进入了大殿的黑暗中。
李子桐慢慢的跟过去,幽暗的一缕光在黑暗中显得微弱,整个殿里空旷而寂静,沿着光亮深入,正对着殿门口的是数级台阶,沿阶而上,殿的正中央设有龙椅,上面悬梁而挂“正大光明”四个大字,这是历代大曦皇帝听政议政的地方,李子桐第一次在黑暗里一睹它的真容。
白兮遥在下面站了一下,向旁边的台阶旁走过去,沿着台阶坐了下来。拍拍旁边的地方,示意李子桐也过来坐下。
待李子桐坐定,白兮遥却把火熄了,李子桐眼前瞬间是无边的黑暗,空气中,只有彼此的气息微微存在。
“害怕么?”白兮遥问。
“嗯……”李子桐把声音拉的长长的。
“我只有六岁的时候,也是一个夏天,我记得当时天特别热……”白兮遥在黑暗中娓娓道来,“因为在梅苑,那个破败没有一丝生气的院子,你也知道的。我觉得那个夏天快要被它憋死了,我总是想去外面的天空看看这世界的广阔。所以总是跟我的生母闹别扭,她……应该也有很多无奈,总是一个人的时候流眼泪。最终,那天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哭去闹,她却显得异常冷静。后来天黑了,父皇就命人把我接走了,也是这种时候,父皇一言不发,我陪着他绕着皇宫走了整整一圈,后来我整个腿都走的没有知觉了,又累又饿,父皇却带着我来到了这里,黑漆漆的,他把我一个人关在这里。一整夜,面对着黑暗,我恐惧、不安,却不敢大声的哭喊,不知道为什么,一坐在这里,我就不敢对着外面的人哭喊,我害怕别人知道我的畏惧和孤独。”
白兮遥顿了顿,黑暗中,李子桐感觉白兮遥的面转向了自己。
“第二天,我便被封为了大曦的太子,以当今太后为母,而梅苑,我就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我在门外怎么哭怎么喊,那道门始终紧闭着,我母亲至死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带着无限的怅然,李子桐听到白兮遥叹息了一声。
“从那之后,我开始明白,父亲之所以带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我权力是孤独的,想得到任何一个东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白兮遥冷笑一声,“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