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心里就多了些苦涩，望着碧螺的目光中就多了些惋惜。早想过沙氏发现后会追究，也许最后会逐了碧螺出去，却没料到她竟是问也不问男方是谁，就下了决定。这般的狠辣决绝，却是她没料到的。
“不是太太不肯慈悲，姑娘你也要想想，是姑娘的名声重要，还是这府里姑娘的名声重要？”看沙氏露出些不耐，陶妈妈知机的上前，劝着碧螺道：“到了现今这光景，姑娘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太太是菩萨性子，不会对姑娘怎样，若是闹到老爷跟前，必是要动家法的，连太太，也要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罪责。姑娘就忍心？”
见碧螺仍只是低声哭泣不止，便又道：“姑娘也不想想，这府里当家主事的是谁？若是姑娘被谁欺了，骗了，凭他是谁，只要太太一句话，必能为姑娘讨个说法公道，岂不比自己独自担了强上百倍千倍？姑娘素日是个明白的，怎地连这个理儿也想不明白？”一边说着，那目光就止不住的瞅向彭姨娘，顺带还瞄了五娘几眼。
五娘神色不动，心里暗暗好笑。知道内情的徐妈妈都没做声，陶妈妈倒是先出了头。却不知太太知道了几分，看来是想给这个陶妈妈一些教训？
不知怎地，她心里寒浸浸的难受起来。虽然知道沙氏一贯的会拿身边的人立规矩，也知道这事最后必不会牵连到自己，但前世就百般厌恶这勾斗，今世却又卷进来，却是比前世更不堪的境地，心里总是膈应。
却不知今日这事该如何了结。
想着，就忍不住看向生母彭姨娘。她圆润的脸上已逐渐恢复了镇静，只眼中还有几分慌乱心虚。看看沙氏，看看碧螺，又看看五娘，肩背虽略显厚实，神情间却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五娘叹口气，没有金刚钻却偏要揽了瓷器活儿，明知道沙氏不是好相与的，又何必还搭了自己进去？
陶妈妈说了半天，见碧螺只是哀哭不已，心下也有了几分不耐烦，欲待再危言恐吓几句，却有小丫头掀了帘子进来禀道：“老爷请太太书房里说话。”
众人一愣，沙氏心下也狐疑，连晚上回房都等不得，必是不得了的事。后院这些妻妾争宠、丫头不安分的事毕竟上不得台面，比不了爷们儿的大事。
当下沙氏便起身更衣，随口吩咐陶妈妈将碧螺先关进柴房，“通知她娘老子收拾了来带她出去。没我的吩咐，不准她喝一口水吃一口米。”说完扶着小丫头的手走了。
却是没说两位姨娘与五娘是否可以回去了。
待送走大太太沙氏，陶妈妈领着媳妇带了碧螺下去，一屋子人就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该留该走。
五娘见彭姨娘自她进来后就一直苍白着的脸色越发的苍白，水润杏眼里更是泪光盈盈，在媳妇子架着碧螺出去时，她脚步刚挪动，五娘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手心冰凉湿润，竟是冷汗涔涔。
五娘见彭姨娘摇摇欲坠支撑不住的样儿，暗自摇头叹息，转过脸看向沉静坐着的乔姨娘：“听说二姐姐最近颇为用功，描了好些新式的花样子，太太很是喜欢。不知姨娘有没有喜欢的，我帮姨娘绣个帕子？”
听说？自然是听太太说的。翁府的姑娘都是自出生起就与生母分离，抱到大太太屋里由乳娘抚养长大，与生母并无多少情分。知道沙氏不待见两个姨娘，二娘三娘自小儿就没去过乔姨娘的屋子，逢年过节在太太屋里见到了，也只当没看见。
乔姨娘看她一眼，保养得宜的脸上略过一抹黯然，随即笑道：“五姑娘客气了。二姑娘能得太太喜欢，蒙太太恩典带在身边，奴婢已经万分感激，却是不敢有其他奢望的。”眼睛盯住五娘紧握着彭姨娘的手，又添了几分失落，“想来太太一时半会回不来，奴婢就先回去了，若太太回来，还请来通传一声。”后面那句是对着徐妈妈说的。
说完也不等小丫头们进来扶她，径自掀了帘子出去。
五娘看着她略有些踉跄的落寞身影，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才笑着转向徐妈妈，“姨娘好像身子不爽利，我先陪姨娘回去。”
徐妈妈躬身应了，“姑娘身子也不爽利，若太太回来，老奴自会回禀。”
五娘看她一眼，徐妈妈垂手而立，姿态恭敬。心思略转一转，仍是带了憨厚的笑，扶着彭姨娘的手起身，帘子外雀舌与松萝知机的进来，向徐妈妈行了一礼，一人扶了五娘，一人扶了彭姨娘出了枫林院。
此时天色略黑，丫头们来来回回地点着灯笼，行走间不见一点杂乱，也没有一丝不该有的声响。
出了院子西北是晚春阁，两个姨娘却是住在枫林院西侧的两间耳房内。到了院门口，彭姨娘便停了脚步，反手抓了五娘的手，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的滑落下来，“姑娘……”
雀舌笑着道：“姨娘这是怎么了？知道的说姨娘心疼姑娘脚伤，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受了什么委屈呢。”
五娘抿唇一笑，迎着刚点上的灯笼眨了眨眼，灯光映在她如水的瞳仁里，灿亮如星。“说的是呢，母亲已经请了答复过来看过了，只是扭伤，未伤及筋骨，歇息两天就好了。姨娘不必如此。”
彭姨娘泪珠落下来就知不妥，听得两人这般说，便也强笑道：“是我一时糊涂了，太太仁厚宽和，对姑娘向来是疼爱的。奴婢见到姑娘如今儿这通身的气派，心里高兴。”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帕抹去了眼角的泪光。
五娘见她越抹泪越多，颇有几分自怜自苦的意味，心下无奈，面上却只得笑道：“高兴还掉眼泪的，也只有姨娘了。”见沙氏屋里的丫头都离得远，她压低了声音劝道：“姨娘是个软弱没心机的，须知道自己的斤两，没得想帮人却被人给利用了的。”
彭姨娘一怔，五娘接着又道：“碧螺是我屋里的，她有什么心思我比姨娘清楚，就算要求个什么恩典也没有绕开正经主子去求姨娘的理儿。”姨娘虽说是半个主子，却也是在太太手底下讨生活的，又能为她做得什么主？偏生姨娘还就顺了她的心。
彭姨娘就更愣住了，看着五娘的目光便生出几分异色，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眼前这个七岁的女娃儿口中说出。
五娘却不再说，只拍了拍她的手，转身任丫头们扶着去了。
也不知道姨娘能听进去几分。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