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丹几人出了大房主屋已经老远,留在衣袖上的熏香还萦绕鼻端,几人走动间带来一阵阵香风。
绿墨看了看天色,想起白天来的时候嘱咐了那个轿夫在日入时分过来接自己,这会也差不多是时候了。遂向严家姐妹告辞道:“太阳都落山了,吵闹了你们这半日,我也该回去了。”
严青听绿墨说要走,心内极为不舍,拉着绿墨的手撒娇地摇了摇,说道:“绿墨姐姐,你再多待一会嘛……咱们刚刚那盘棋还没下完呢,还有,青儿自己酿的桂花蜜你还没尝呢……而且……青儿也舍不得你走……”说到后半句音量越发地小了下去,自己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绿墨看严青扯着自己的衣袖,说什么都不撒手,心下也是极为触动。自己并没有兄弟姐妹,小时候的玩伴儿就只有一个舅舅张云望,后来还走了,童年时光对于自己来说是如此短暂。再说自从爹死后,为了分担娘亲的辛苦,便自觉地收起了身上的任性和孩子气,只当娘身边的一件贴心袄,一朵解语花。
只是,绿墨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从小历尽磨难,哪里有不心苦的,只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而与这严家二姐妹若要真算起交情来,三人认识不过月余而已,比不得那些总角之交的亲密无间。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叫命里有时终须有,老天从你这处拿走的东西,必从别处还回来,绿墨想,这严家二姐妹一定就是老天派来弥补自己所失去的那些缺憾,必得倾心交之。
严丹看绿墨不语,以为她是在为难着不知如何推脱,她的情况自己是知道的,寄人篱下比不得在自己家里,许多事自己都做不了主的。于是拍了拍自己妹妹的肩膀,说道:“青丫头,你绿墨姐姐出来一整天了,这会要再不回去她娘亲该担心的。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出了门就跟墙头上跑马似的,唤都唤不回头!”
严青听了这话龇着牙吐了吐舌头,说道:“谁说的!我也是很懂事的,我…我…以后也不让我娘再为我操心了!”严青本来是想说“我什么时候让我娘操心过”的,到底是心虚,没有底气说出来。
绿墨看这两人又要斗嘴,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门上,严青知道挽留不住,再三地央了绿墨下次一定要过来小住几天,绿墨不得不应下,就此才别过严家二姐妹,出了严家的大门。
绿墨出了大门后,就往白天落轿的地方走去,却没有看到早上的那顶小轿,正想着是不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就见一辆马车“咕噜咕噜”地朝自己的方向驶来。
绿墨连忙往旁边站,好让那辆马车过去。
谁知那辆马车却径直驶到绿墨的跟前后,停了下来,绿墨正惊疑来人是谁,就见车帘子一掀,一个身材俊硕的男子从车身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对着绿墨说道:“蚕将军,舅舅来迟了!”
来人正是绿墨的小舅舅张云望。
绿墨被搀扶上了马车,刚落座,就见她舅舅从车座上拎起了一个大红提盒,递到自己面前,听张云望说道:“趁热吃罢,这是上都城里有名的糕点坊做的点心,就为了赶做这盒东西,才来晚了点。”
绿墨接过提盒,就见到盖子上写着“一合酥”三个大字,将盖子掀开,就见盒肚子里边躺着一个白瓷碟子,碟子的一边放了红白色的桂花蒸糕,另一边是嫩粉色的玫瑰香饼,中间还有几块酥酪。都是些南边特有的点心,绿墨心中一暖,想起以前在南安的时候,舅舅每回出门都会给自己带些甜点小吃回来。
绿墨看着这盒点心,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唤醒了,中午在严家用膳时只光顾着聊天了,吃得并不多,这会还真有点饿了,于是拿起一个玫瑰香饼便吃了起来。
此时正是落日归山,倦鸟回林的时候。
夕阳下的马车缓缓地行着,地上车身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忽然就听见那辆马车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马车里,绿墨接过她舅舅递来的水,缓缓喝下,小脸咳得通红通红的,只听她吃惊地说道:“舅舅……咳咳……你说……你是皇上的暗卫?!”
“你慢点吃,本来并不打算告诉你的,可是昨天你娘问我了,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只跟她说我是宫中的禁卫。”
“那你告诉墨儿,就不怕墨儿也担心吗!这暗卫的差事……是不是很危险?”
张云望笑道:“就算是农夫都有被锄头砸到脚的时候,哪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呢?”再说了,伴君如伴虎。不过看绿墨一脸惊怕的样子,这后半句话张云望没有说出来。
“舅舅,要不你辞官罢……咱们一家回南郡去,墨儿的绣活做得还不错,想来咱们一家人凭此糊口度日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张云望失笑,这丫头心思也太简单了,而且口气还忒大,让她一个姑娘家筹生计,他的脸还往哪搁?
“白眉道人交授了我一身武功精学,不谈建功扬名,到头来却要靠个外甥女混饭吃,我堂堂七尺男儿,真要混到那个地步,也是够窝囊的了!再说我现今蒙皇上隆恩,得委以重任,正当是殚心竭力报国之时,哪里能畏首畏尾的。”
“舅舅,你说的这些家国大义,墨儿不是很懂,但在墨儿的心里,却是有一个小家存在的。你瞧—”绿墨拉过她舅舅的左手,在掌心里写了个“宀”字。
“这个啊……就是这个家的屋顶,只要有片瓦遮头,让娘与我有一处避风挡雨地,得看日暮闲云,可听花落鸟鸣,对绿墨来说就尽够了,别的不复再求。”绿墨仰着一张小脸望着她舅舅,眼神明亮。
“怎么,你这屋顶就只为你和你娘遮风挡雨,没把你小舅舅也算进去?”张云望打趣道。
“我才没你那么缺心眼呢,这以后啊……我自然会有一个舅母在,到时候你和舅母当然会有一个属于你们的‘小家’的,我还会有很多的小表侄……”绿墨笑得一脸挪揄,这下脸红的就轮到张云望了。
其实张云望并不是没有想过成亲这事,毕竟自己也不小了,只是现在入了暗卫队,很多事就是身不由己了。
“姑娘家的说这些竟一点也不害臊,蚕将军,看来你这脸皮之厚,可堪比城墙了,小的佩服佩服。”张云望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拱手作揖起来。
绿墨也不甘示弱,打揖相还,说道:“那还得多谢您承让。”两人皆相视一笑,绿墨继而又问道:“你刚刚说的那个白眉道人……是不是就是当初带你走的那个老先生?我听你称呼允文公子为师兄,难道你们二人皆师从那白眉道人?那他老人家如今去哪了?”
“嗬!你这一窜问得可真够长的!没错,当初将我带离南平的正是我师父白眉道人,我叫允文木生为师兄也的确是因为他比我先入门。不过这还有一桩…在我上头应该是有两个师兄,允文木生是二师兄。”
“二师兄?!那另一个是……”
张云望伸出大拇指,指头往东边皇城的方向指了指,说道:“另一个师兄如今身份尊贵,已经不是我等能以师兄弟相称的了。”
绿墨惊讶得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小舅舅的师父竟然是皇帝的尊师!怪不得舅舅能当上皇帝的暗卫,自己还一直以为舅舅是在允文公子手下做事的呢。
“那…白眉道人如今去哪了?”
“这个我也不知…半年前师父离开时只说‘契机’未到,就远游去了,至于这‘契机’是什么…我也参不透。只是师父走的时候似是怅然不已,说的话也甚是奇怪,我听到他那段时日总在念着什么‘朽木难雕’、‘顽石不灵’的。”
“这个老先生可真够古怪的,而且看他行事似是有点荒诞不羁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真有本事!”绿墨心里始终耿耿于怀于当初,那个老先生用一句“有武学奇才之能”就把她舅舅给诓走了,而且一走就是五年,让娘和自己饱受了五年的分离之苦。
“小丫头片子,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的!师父的本事究竟怎样说了你也不懂,我入门晚,学的也只是皮毛而已,却已是受用一生了。我的那两个师兄那更是不在话下,他们…怎么说呢,就好比一个是猛虎,一个是凤凰。我曾经看过他们对练,所舞之招式一刚一柔,果真就如猛虎下山,凤凰飞舞一般,既旗鼓相当,又互生牵制。”
绿墨不由得就想起第一天进府的那个晚上,似乎就是看到那个人在练武,虽然看不懂,却是被那一招一式蛊惑了心智。
“那谁是猛虎,谁又是凤凰?”
张云望睨了绿墨一眼,说道:“那就由你自个猜去吧!”说罢闭了眼闲闲地靠在了车壁上,双手圈在胸前,嘴角咧到了耳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