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绿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屋里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无半点睡意,干脆起身穿衣下楼。
推开了烟雨阁的木门,尽收眼底的便是满园的月色,清冷而迷离。
眼角余光瞄见门边上有一个小黑影在缓缓地移动,走近一看,原来是九尾龟。绿墨抱起它,那龟见自己骤然被人凌空抓起,似是顿了一下,而后拼命扑腾着四肢。
真是一只生命力很旺盛的小家伙!
满腹的心事仿似找到了倾诉口,绿墨用手心托着小龟,走入了鸦黑的月色中,嘴里一边喃喃地和小龟说着话。
张云望此时刚好从外面回来,两手抄在袖口里,正缩着脖子快步走着。一阵寒风吹来,耳朵里就飘进了一阵一阵破碎轻飘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断断续续的,在这样阴森冷冽的夜里显得异常诡异。
张云望脖子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大晚上的真邪了门儿了!
加紧脚步往瞻风阁走,没走几步,竟看见前方婆娑的树影里隐有一个纤细女子的身影!许是脚步声惊动了她,转过身来,就见那女子的一双眼睛在森森月光的映射下,闪着幽幽的光,正朝自己望来。
刚刚还能说是幻听,这下子总不能说是幻觉了吧!
“谁在那!”张云望大喝一声。
静默,无人回答,只有北风呼啸之音。
绿墨不防有人来,待看清了是自己舅舅后,并没有马上开口唤人。因为她怕自己一张开口来,声音一定颤抖得厉害。
张云望见树影中女子的身形如此熟悉,就着月光再细看,不是自己外甥女还是谁!好家伙,可真会挑时间和地点出来散步啊,要碰上哪个胆小的老妈子,准把人家吓死了。
张云望走上前去,促狭地笑道:“好丫头,这么好的兴致出来溜龟啊!”
绿墨却一点逗趣的心思都没有,好像成了闷葫芦,一声不吭。
张云望看绿墨把平时对自己的贫嘴劲儿都收了起来,表情闷闷的,眼里也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知道这丫头准是受了委屈。
“怎么,谁欺负你了?说个名出来,舅舅给你出气去!”
苦闷至极的绿墨,听张云望这么一问,便如知遇一般,竟有些鼻酸,可这些心事又岂是只言片语能说清的,只好道:“没有人欺负我,就是……有点想我爹了。”
以前在南平家里,自己若是受了气,爹爹也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谁欺负我闺女了?墨儿不哭,告诉爹爹,爹爹一定帮你出气……”
若说刚刚只是为了掩饰情绪才说出的话,这会却是真的勾起了愁肠,喉头一哽,眼里就有热热的泪珠滚下来,没入了夜色中。
张云望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从来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好走上前去轻轻地将绿墨揽入怀中,右手还笨拙地拍了拍绿墨的后背,还像小时候一样。却不知道自己自小研习武艺,手劲大得很,以为只是轻轻地拍几下,力道确是不小。
远处的楼里点了纱灯,红光透过半掩的木门化入暗夜里,溶溶一团。
绿墨心里受用得很,只觉得这样的无言笨拙的安慰更熨帖人心。过了不一会儿,复又抬起头来,两个眼睛虽肿的桃儿一般,心里的苦闷却已消散不少。
早就告诫过自己不要去在乎的,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只要是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事,一切话,早已经字字入耳,句句入心。
却没想到现在,一个被御赐下来的女子,就好像是生生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提醒着自己不该去做那些虚妄的幻想,更提醒着自己此时是处在一个多么尴尬和可笑的位置。
当真是心乱如麻。
绿墨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回过神来就见到舅舅正一脸肃穆地盯着自己,遂尴尬地笑了笑,开口道:“怎么?这么严肃地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没见我哭鼻子过……”
“不是……”张云望打断道:“我只是看你一直闷不吭声的,就想等等看,看着你这张伶牙俐齿的嘴闷了这半天,会不会有金豆子滚出来?”
“你……我都哭了你还打趣我!”
“刚才是哭着呢,这会可不是笑了嘛。”
这哪是笑,是哭笑不得才对!
“说吧,到底是怎么了?别把你舅舅当傻瓜了。”张云望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绿墨道出原委。
“我……”说了半截忙又咽住,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啊,说出来自己真没脸见人了。
绿墨略沉吟,另说道:“舅舅,你打算将来一直住在允文府吗?咱们……还有没有回南平……南郡的时候?”
“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我只是觉得,咱们毕竟不是这里的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若是将来允文公子要娶妻生子了,我们若还赖在这儿不走,没得惹人嫌呢。”
张云望闻言眉峰一挑,心里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问道:“墨儿,你当真是想回南郡去吗?”
南安绿墨家里的那位老封君自己是知道的,待人尖酸刻薄不说,连对待自己的亲孙女也没有什么好颜色,当初若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走得那么坚决。
然而再实之木,其根必伤。
有那么一种人,表面上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其实骨子里越是受伤,而这种人的自我疗伤方式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封闭心门,然后自己****伤口,以为只要别人进不来,就不会再受伤了。
绿墨显然就是这种人之一。
想要等到绿墨答案的人可不止张云望一个,有一道黑影此时正如石雕般动也不动地隐在仙鹤居石洞门边,那张脸退在暗处,只余下轮廓,那身形像是削石而成,浑身散发着寒凛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