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年年末,元宵放灯。
帝后以祈福之名在上都城的闹市之中搭了一座灯楼,取意吉祥,也是为万民观赏。这座灯楼真可谓是巧夺天工:楼身高达六层,层层点灯,灯灯皆为无骨灯,玲珑透亮,艳比繁星。且整座灯楼在跳跃的火光中是通体透明,犹如蓬莱仙宫,上千上万盏各式各样的灯就在这元宵夜里大放异彩,引来无数人观灯。
允文木生不缓不慢地踏入灯楼里,便有守卫在他之后将楼门关上,旁人不得入内。允文木生穿过走道,路过一排木屏,就有人从屏后迎出来引他进去。由于木屏所制都是镂空雕花,所以透过光,还能看得见街上绰约的人影。
引允文木生进屋的那人关上门后,就递上了一封用黄布密密包裹着的信,信口封上了一层朱红火漆,是皇帝专用印。
允文木生接过信,拆开来,每读一行,英气剑眉便越缩越紧,最后拧成了一个"川"字,只有那对黑眼珠在暗夜里发出危险的光。
"皇兄还说了什么?"允文木生低声问道。
"回公子话,皇上还说:‘蓄势以待,该是乘势而发的时候了‘。"
"……"允文木生听完话后沉吟半饷,起身踱步至窗边。
屋里此时燃着一柱御赐的圣香,香雾正随着窗外潜入的清风旋转缭绕,香味盈鼻,沁人心脾。
允文木生飘忽不定的视线忽的锁定窗外某处,眼神随而慢慢转柔。这一细微变化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或许连起本人都并未发觉。
而街上,灯楼的不远处正缓缓走来三位手持灯笼的曼妙女子。其中一位度其气质无疑居于三姝之首,只可惜面有残色,像是得过什么怪病似的,脸上红白不均,让人观之皆可叹也。
"绿墨姐姐,你这‘易容术‘可真是越发出神入化了,连我在这么近看都看不出有什么破绽。青儿也想学,你教教我好不好……"严青拉着绿墨的袖子撒娇道。
严丹噗嗤一声笑,说道:"你呀……平日里念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就爱挑那些奇文杂志来看,专学这些不伦不类的词,还‘易容术‘呢,给娘听到,看她不把你的杂书都给烧了!再说了,你也不需要学这个,人家墨儿是怕树大招风,不得已而为之。你呢,你学来干嘛?"这言下之意是……妹妹你的这副姿容,还不够格招蜂引蝶呢!
"哼!你就知道寒碜我,我这不还没长大嘛!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连平大娘都说了,青儿长大后定会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的,不信咱们等着瞧!"
一席话说得严丹和绿墨忍俊不禁,真不知道,原来"美人胚子"还能这么用啊!
绿墨听这两姐妹又开始斗嘴,已经习以为常了,也知道一时半会是息不了战的,遂举目往灯楼的方向望去。
今天就为了这灯楼来的,听大家都把这楼夸得美轮美奂的,可不是得好好看看才行。
绿墨刚抬眼望去,最先看到的不是举世无双的繁光胜景,而是一双墨染的星目。
允文木生背手而立,跃动的灯影映得他一身白衣如水,他的神色出尘而落寞,那一对星目在暗夜中静静地看向自己,无水无波。
四目相对,仅一时的停顿,无限的情义便在其间交汇。绿墨只觉得浑身一震,一无所知,下意识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心虚!明明想要坐享齐人之福的是他!
绿墨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而后佯装没事人一样,与严丹严青继续有说有笑,对那道灼人的目光选择视而不见,只有微颤的双手洩露了此时内心的不平静。幸好严丹和严青二人的注意力皆被灯楼的美景所吸引去了,否则一定会被绿墨失魂落魄的神情吓到。
允文木生看着远处那个避自己如蛇蝎的人,心里虽有一股子闷气,却又不落忍得很,只能轻叹一声:好,好得很,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一言不发就走了,连问也不问就定死了自己的罪,要不是张云望义愤填膺地来向自己"讨说法",自己还不明不白的呢,难道真要自己剖腹明志才行吗?
一直跟在身旁的非言此时终于发现了自家公子的不对劲,故好奇地顺着视线也往窗外看去。果不其然,就看到远处有一道极为熟悉的背影,可不就是……绿墨姑娘嘛!
非言暗暗吐了一口气,心下暗道:看来这回公子爷伤心伤大发了,从未见过爷脸上有过如此落寞的神情。自己今晚可要仔细当差啊,可别当了炮灰才行!
都说天意弄人,本是两颗求近之心,到最后反弄成疏远之意。
夜空下,还不知有多少件伤心事,此时都在灯火里浮起,可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写尽了人生的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