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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新世界

睁开眼,一种强烈的归属感涌上谭晓茜心头:软床左手边,是一扇开阖大度的简欧落地窗,碎花窗帘在风的鼓动下微微起伏;床正面挂着一幅居里夫人的黑白画像,画像下面的斜纹木桌上,万用表、电子俘获检测器、颜色不一的小石块凌乱地堆放着,如同破绽百出的犯罪现场;右手边是一个大书架,肉眼可见的厚重尘埃,表示着已经很久没人来翻阅。

谭晓茜揉了揉轻微疼痛的头,推开滑窗,走到阳台上。阳台下方,抽出新绿的杨柳发出摩擦的窸窣声,一个妇女正领着孩子匆匆出门,而那小孩明显不太乐意,嘴里咕哝着反抗的话语。马路对面,一排维多利亚式的古教堂如同盆地的最底部,与两旁的高层显得格格不入。

谭晓茜差点叫出声来:这是自己的家,2017年的家!我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她的目光落在了教堂以北的第三个街口,那里有一个八层高的独栋,墙体外侧立着六个几近剥落的字:上留市科学院。

她找来一件大衣披上,急急出门往科学院奔去。一路上,她感觉头疼不止,仿佛被人划开过一般;同时,她发现街上的绿意比之自己“失踪”之前浓了不少,显然春天已经到来;而行人与往来车辆却寥寥无几,甚至比不上老家的县城。作为西北最繁华的城市之一,这是很不正常的。

而另一方面,她又感到松了口气。既然路上还有行人,街道上车辆还在正常通行,这说明丰平的钋并未随空气和雨水流入上留,又或者人们已经找到方法和设备,来抵御那场钋的放射危害。但这种手段是什么?谭晓茜早已迫不及待想知晓答案。

她走进科学院大门,额头已在疼痛感中渗出微微细汗。大厅前台小王见到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半点惊诧。谭晓茜感觉有些愤懑,却立马释然。小王并非自己的亲人朋友,别人凭什么关心你的死活,谭晓茜想着,刘起、许天城等人的影像出现在了脑海里。她觉得喉咙有些发哽,遂吸了口气,直奔三楼——物理研究所。

整层楼空无一人,导师张天汶也并未在放射元素实验室捣鼓他那台价值上千万的进口设备。那是一台智能元素分析仪,它能自动地迅速检测一公里以内放射元素的射线类型、穿透力强弱、危害程度,张天汶一直对其爱不释手,而此刻它却静静躺在那里。

谭晓茜将八层楼的办公室找了个遍,没见一个人。她回到大厅,小王仍是一脸微笑,只不过这次,谭晓茜发现,小王的眼神涣散,如同一位看不清路标的古稀老人。

“这些人去哪儿了?”

“在地下室,所有人都在那里。”小王的语气同样没有感情色彩。

谭晓茜感觉一阵头晕。即便自己与小王关系一般,她也没必要看着自己跑上跑下而没有任何反应。她没多说什么,直接进了电梯,按下负三层。

电梯打开,谭晓茜愣住了。她眼前站着另一名女人,相貌、体型、举止跟自己一般不二,除了一点——那名女人如同前台小王一样,眼神涣散。

我居然看到了“我”!谭晓茜觉得头痛欲裂:我究竟是回到了现实世界,还是仍在漫游?

“哈,你醒啦?”一个熟悉的磁性声音打破了谭晓茜的沉思。她抬头一看,是张天汶。张天汶的头发几乎白完了,脸部肌肉也松垮成了阿尔卑斯山体的褶皱;而他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如同日夜不熄的亚历山大港灯塔。

“老师,您……”谭晓茜感觉喉咙被塞住,说不下去了。

“先别管这些,你看看眼前这个模型,像你不?”张天汶的声音依旧铿锵,这也是谭晓茜成为大龄剩女的原因。她喜欢张天汶这样的人,他不管年纪多大,仿佛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始终对生活充满激情,并给他人输送源源不绝的能量。他就是谭晓茜的亚历山大港灯塔,只不过这座灯塔早有归属,她也只能将这份喜欢表现为敬重。

谭晓茜摸了摸眼前的“她”,皮肤跟真人没有差别,上面有正常的人体温度;她会眨眼睛,会微微翘起嘴角的弧度。谭晓茜心头一动,猛地在“她”的手臂上掐了一下。“她”皱眉大叫一声“疼”,将谭晓茜的手猛然甩开。

这简直就是个真人啊!谭晓茜暗自感叹。她突然脸色一沉。她想起了“文明”世界的克隆人:“克隆技术?”

张天汶摇摇头:“并不全是。克隆技术能制造出高度复原的产物,但由于技术门槛与法律限制,克隆技术并不能复刻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感官意识”,张天汶指着“她”:“你可以问她几个你心底的秘密,看她如何反应。”

谭晓茜用手支着下巴想了想:“我五岁的时候到县城乡下覃家坳走亲戚,踢到一块石头,血流不止。你说说我是哪只脚受伤了?”

“她”仍是一脸微笑:“你没有受伤。那块石头只有核桃大小,你把它踢到了一个小孩头上,小孩顿时头破血流。他哭着回家叫来家长,一路追到你们落脚的地方,还是你妈花了两百块才摆平。而且,那不是你五岁时候的事情。”

谭晓茜脸颊微微一红。她低着头偷偷看了看张天汶,后者正大方朝她微笑:“这个复刻品没说错吧?”他转过身,“跟我过来。”

谭晓茜一脸羞赧地跟着张天汶。她这才发现,两千多平米的地下室,如今已挤满了不下于上千人——科学院的员工总数也不过两百人。这些人里面,有她的高管、下属和同事,他们都像老了十几岁一样,头顶都盖上了一层浅浅的雪花;他们都关切地询问谭晓茜的状况,而后者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她的目光落在了另一群人身上。那群人很年轻、很有活力,他们面带微笑地跟院里的科学工作者无障碍交流,手也不停地比划着。只不过他们与小王和“她”一样,眼神都无法聚焦。

谭晓茜感觉心快跳出喉咙,此时张天汶也转过了身:“怎么样?是不是充满了疑惑?”

谭晓茜柳眉紧锁,缓缓点头:“这是为什么?难道你们也想建立一个‘改变世界的文明’?”

张天汶愣了愣,摇着头叹了口气,坐在一张气压椅上:“不是我们想改变世界,而是世界改变了,我们去适应它。”他将另一把椅子推到谭晓茜跟前,示意她坐下:“看来你也经过了‘文明的世界’,我们做这场改变的初衷也是源于那个世界——在你之前,有人也去过那里,并安全回到了我们的世界。但你要相信,我们这么做并不是要建立离群索居的团体独立,而是为了文明的延续,而且时间紧迫,势在必行。”

谭晓茜不解地看着张天汶,没有说话。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而谭晓茜早已习惯做一名聆听者。

张天汶仿似也感应到这场无声问答中的质问,他接着说道:“46亿年前,地球在宇宙中出现了,不过它只是一片洪荒的混沌之地。一直到大约11亿年后,第一个生命才诞生出来,并且是海洋中的一个微生物病毒。这之后,又度过了漫长的几十亿年,直到公元前500万年的样子,地球上才有了人类的祖先:猿。我们的祖先又花了几百万年,才慢慢进化成如今的智人。”

“你说这些有什么作用?”

张天汶看着谭晓茜,眼里尽是怜爱与惋惜:“还记得你‘失踪’之前的丰平考察吧?”

谭晓茜这才想起来的路上的疑惑。她点点头:“那次我在煤场发现了大量的钋,其体量应该不下于吨计,我还没来得及打电话给你们反馈,就晕了过去。按理说,这样的剂量,足以灭绝整个地球的生命,为什么我来的路上,还看到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克制之法?”

张天汶叹了口气:“除了这个院里的活人,地球上的活人都死了。”

“都死了?!”谭晓茜的声音大得如同骂街泼妇,她无法置信导师的话:“你是说街上的行人都不是活人?”

张天汶艰难地点点头,他用手指着地下室里的年轻人团体:“街上的人,都是它们,是我们制造出来的人。”

“那我父母、朋友,他们也……”谭晓茜鼻子一酸,却用手去狠狠挠了挠后脑勺,却感觉到黏糊糊的,鼻子里也吸入一阵血腥气味。她感觉将手放到眼前:上面已是血迹斑斑。

张天汶赶紧抽了一把纸,按在谭晓茜后脑上:“别乱抓,你才做完手术!”遂又用铝盆接了一盆水,帮助谭晓茜清洗血手,而后者却将他的手甩开,水盆“哐”地一声被打翻,水花溅湿了张天汶一身:“你跟我说,地球上的人都死了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该死的血,是他妈怎么回事?”

张天汶望着歇斯底里失去理智的谭晓茜,感觉心头如同刀割:“那场钋事件来得太突然,全世界都没想到一场灭绝行动会从一个小县城滋长爆发。等到人们发觉的时候,医院里已堆满了钋中毒死去的人。而全球变暖后的雨水酸性越来越浓,它与钋电离融合、在空气中进行传播、进入人体内,人们却束手无策,因为钋的α射线最易被吸收。你‘失踪’后不到一个月,全球人类基本上就灭绝了。而我们能存活下来,多亏了实验室里那台元素分析仪,当有毒元素进入一公里之内,它就会闪烁红蓝灯光发出警告,我当时恰好在旁边,看到了闪烁灯。我们急忙穿上了铅化的自保设备,才躲过了这场浩劫。”

谭晓茜的泪水早成断线珠子。这就是自己一心想要回来的世界。她历尽千辛万苦,逃过一切肮脏与罪恶,为的就是逃回这个几近荒无人烟、令人伤心欲绝的世界。她想起在柳杨的世界里看望妈妈,践行刘起的遗愿,没想到竟真成为最后的告别。

张天汶又叹了口气。谭晓茜才发觉今天是认识张天汶以来,导师叹气最多的一天。她有一腔怨气,一肚子委屈,关于这个世界的残忍,与上天的不公。她本来想大骂张天汶一顿,责难他们的自私自利,数落科学与科技的狗屁不是。但她忍住了,只顾自己不断擦拭掉落的眼泪。原来,在她的心里,喜欢并不能被敬重取而代之,即便如今面临失亲之痛。

张天汶没敢抬头看谭晓茜,他哆嗦着走到旁边的操作台。这是一个连接全球的定位互动系统(GPIS),除了能定位全球每个角落,它还能检测每个地方的生命信号。他将全息投影打开,地下室的深处顿时展开一幅巨幕卷轴,而上面并无闪烁的红点——除了“上留市科学院”有密密麻麻的萤火之光。

他无力地坐在地上。或许心存愧疚,抑或除了同情无能为力,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乃至有些悲伤:“然而即便如此,我们也难逃厄运。酸雨化解了部分钋,但毕竟浓度不够,没有溶解的钋粒子占大多数。通过雨水和风的流动,它们如今已遍布全球各地的每个角落,即便这座大楼——甚至这里的空气中,也充满了钋粒子。我猜你也看出来,前台小王也是一名人造人。她体质太差,因此早就中毒死去;而我们这群上了年纪的却还留在这里,等着末日的最后审判。”他慢慢抬起头,终于敢正眼看谭晓茜。她泪痕未干,显得楚楚可怜。真可惜啊,他想,这么年轻。

谭晓茜似乎也猜到他难以启齿的话,她吸了口气:“是不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从家里跑到这里,沿路也没有什么防护设备?”她本来想说“我醒来也没穿戴防护设备,你们根本就没考虑我的死活”之类的话,她终于没开口,她已不忍、也无力苛责面前的老头。

张天汶又把头低下来。他现在是真怕自己的学生:“我之前坚持要给你戴上面具和防护衣,但……其他人都说反正都要……都要死,只是个时间问题……”谭晓茜冷哼一声。这声不屑是对张天汶的报复,也是为了止住张天汶的道歉。

“不过,你死了——当然,我们也逃不了。我们虽然会死,但我们的意识,将一代一代传下去,而这,也是你的脑部手术的意义。”

谭晓茜差点跳起来:“意识拷贝?”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谭晓茜想。意识拷贝只是存在于科幻电影和科幻小说的产物,在现实世界里,它如同宗教信仰、政治制度一般形同虚设,除了活人的理解和感悟,它根本无法变为实体被加以拷贝和传承——至少,目前还没有这种技术。

张天汶却点点头,只不过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其实在你们这代人刚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你们大脑的顶枕沟部分安装了意识存储器,它可以记录你们从出生到死亡的所以巨细之事,并将微妙而虚幻的意识、欲望、性格等加以储存。在另一端——也就是我们科学院的主机上,连接了意识解码器。通过解码器,我们能知道任何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对文明的记录以及对生命的理解。之后,我们再通过一系列的精密软件加以分解、重组、打包,为每个人建立独立的档案,当中包括长达数万米的思维导图。这样,即便是籍籍无名的公民,我们也可能通过思维导图,读取到他比一位思想家、哲学家更深度独到的见解。进而,社会的进步将不再是以螺旋式上升,而是以指数级推进。不过,这种意识植入的做法因为有悖于人伦,并未获得国际上的批准,而科学界已达成一致,因为除了切开脑部那一刻的疼痛,它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而社会利益则不可估量。但毕竟人力财力有限,我们只在部分人身上进行了实验,小王和你,都是其中一员。”

谭晓茜冷笑一声:“推动社会进步,而不顾个人的隐私,这就是你们做意识拷贝的初衷?”

张天汶摇摇头:“不是的。推动社会进步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从三十年前,科学界就预测了人类灭亡已时日不远。在当时,贫富差距、人心两极分化、全球变暖、工业污染、人口膨胀等问题就已如同熔炉里的铁水,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出来,引发战争、瘟疫、气候失调等危害人类的问题。而这二十几年的科技发展,机器人已逐渐代替生产线、写作、社会服务等劳工,它们逐渐成为统治这个世界的核心。而失业后的公民,极大可能在沉默中爆发出与机器人的对垒。国家一边安抚民众,应承给他们提供保障、就业机会,一边继续开发新技术,升级机器人的智能化。每一项科研产品的开发,都将面临不可避免的漏洞,任何的漏洞都可以修补,但机器人是批量生产,一旦出现漏洞,一旦这个漏洞让它们有了自己的思维方式——更何况目前的机器人已经开始拥有思维,比如AlphaGo、写文章的机器人等——就意味着一场反人类的暴风雨即将倾盆来袭。因此,在科技界不断开发新产品的同时,我们科学界也在探寻人类的退路,存储器的植入,就是第一步——反馈的思维意识汇总后,将更高效、更全面地设计出人类的未来方案。”

张天汶喝了口水,继续说道:“与此同时,我们也展开了各种尝试。最开始制定了两个计划:一是进行星球移民,但这耗费财力巨大,而且旷日持久,我们却仍在起跑线上;二是制造时间膨胀。根据狭义相对论,如果我们的时间能快过对我们有威胁的任何人、事、环境的时间,我们将如同欣赏慢动作一般,将其逐个击破、克服这些威胁,并让我们活得更久;而且时间膨胀在很多领域都得到了证实,这让我们兴奋异常。我们开始以群体为目标,进行行为、思想上的速度反应提升,但很快就走入死胡同。每个人的素质、智力、理解力、反应能力良莠不齐,我们无法将其量化。接着,我们又展开以个人为目标的独立实验。但无论如何努力,不管那个人多么天赋异禀,我们都无法快过机器人的十分之一,同时善与恶、罪与罚的意识成为他们发展的掣肘。我们这才明白,这样的‘时间加速器’,也只能存在于阿瑟·克拉克的科幻故事里。”

看着陷入沉思没有反应的谭晓茜,张天汶接着说:“就在我们感觉穷途末路之时,又一线希望的曙光照进我们的世界。你知道平行世界吧?”

我刚从那里回来,谭晓茜心想。她一脸不屑地说道:“不是已被科学证实是不存在的吗?”

张天汶摇摇头:“那是理论上的推导,如果真不存在,你的‘星球旅行’作何解释?思维导图上,你这段时间的意识可不在这个世界啊!”

谭晓茜睁大眼睛:“莫非……”张天汶点点头:“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真存在平行世界,但你的经历,加上诸多国外科学家的推导与世界上许多人的异次元遭遇,我选择相信有平行世界。我们这个宇宙的诞生,始于137亿年前的宇宙大爆炸,那时最初的宇宙,叫做婴儿宇宙。既然有这个婴儿宇宙的存在,那么有没有可能,在早于这个时间的时候,也诞生了其它婴儿宇宙呢?”

谭晓茜正想插嘴,而张天汶的兴奋根本不给她机会:“这种想法,引起了诸多科学家的兴趣,但也遭受更多科学家的批评,这是对千百年科学成果的蔑视和践踏。然而,今年上半年,一大群人口的集体失踪,却统一了科学界的声音。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好几十人的闪烁灯在我们的全息投影上消失——如果加上没植入存储器的人,人口数将难以想象。但是一段时间之后,当中的小部分的灯又亮起来。这震惊了科学界,如果要给这个现象下一个精准的定义,那就是死而复生,但这种解释明显不是科学。然而科学究竟又是什么?反对派陷入沉思,而我们继续拾级而上。我们在系统上打开他们的意识卷轴,发现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多出了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意识与体验。这段意识,没有公正,没有阳光,甚至没有和平。后来我们又找来那群回归的人,但他们基本上都已神经失常,给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但也无所谓了,因为从柏拉图到伽利略,从牛顿到爱因斯坦,再到今天的科学,人们研究宇宙的方式,都是以局部实验得来的经验对宇宙进行概括和假设,即便爱因斯坦提出四维空间,但他也无法证实多重宇宙是否存在的绝对性;而这段经历,却从某种程度上证明有另外的宇宙存在,虽然那里阴暗、荒蛮,但也说不定是人类的下一个居所,毕竟我们星球文明的深厚积淀与扎实经验,足以改造任何一个能够孕育生命的地方。”

是啊,大部分都有去无回,谭晓茜想起刘起最开始在车站遇到的疯子,果然是“九死一生”,回来也没好下场。她吸一口气问道:“我,还有我朋友,我们都是在偶然情况下进入了平行宇宙,每次穿越都莫名其妙,没有时间线索,没有逻辑上的循序渐进,没有任何规律,你的意思,是让人们集体穿越,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张天汶叹了口气:“是啊,我们当时也在想,如何通过外力来实现人类的移民?我后来翻阅了诸多科学家的思想著作,终于,尼古拉·特斯拉给了我答案。他在共振原理的研究里写道:当我们的脑波频率与其它宇宙发生共振,就等于打开了通往那个世界的大门,我们可以任意穿越其它宇宙。我当时灵光一闪:如果一个人正在想念某个人或去往某个地方,而另外某个宇宙里,恰好有这个人或这个地方,且两者共振频率都足够高或足够低,那么是否就代表着他就能随意在各个宇宙间穿行?而要满足穿越的条件,就是给这个人制造某种意外,刺激他的肾上腺素,调试他的脑波频率,那么他实现穿越宇宙的概率就大了许多”,他看了看谭晓茜:“你那位朋友,叫刘起吧?根据你的意识反馈,我看到他就是在回家途中发生车祸,从而实现穿越的……”

谭晓茜柳眉倒竖:“他出事,是你们一手安排的?”

张天汶愣了愣,随即摇摇头:“我们虽然有这种设想,但我们还没有制造意外的能力。而且像刘起那样的事件中,一车的人,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这种有违天理的事,我们也不可能做。”

谭晓茜半信半疑:“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我在丰平晕过去的时候并无任何念想,醒来却到了另一个世界的丰平?”

张天汶思索片刻,说道:“刘起的穿越,当属两者之间的频率都足够高;而你应该恰好相反。在当时,你因为中毒,已处于极度虚弱状态。而另一个世界的丰平,却是一片瘟疫之地,且常年不见日光,这说明它也是一个频率微弱的世界。或许就在这个契机之下,你们才形成了跨越时空的无缝对接。此外,你当时应该吸入大量的钋,但却没有中毒死亡,反而活着逃过这么多劫难,看来那些外面的宇宙,拥有让放射性元素失效的魔力”,他低下头,声音变得沉重:“如果我有办法,在人们中毒的前后间隙,将他们送往其它宇宙,他们就不会尽数死去。可笑我们这群科学家,在世界末日的问题上,对环境、人口、战争、技术叛变都做好了应对的考虑,却没想到,引发我们走向末路的,会是大地母亲脚下的无价宝藏。”

谭晓茜没再理会张天汶,或许今天他过多的情绪失落,早已磨灭了她的同情心。但她开始认同张天汶的说辞。从瘟疫世界到孤独世界,她当时确实怀揣了强烈的逃离之心,而孤独时间的阳光也足够强烈。之后走过的地方,都是围绕茂城、柳杨等自己去过的地方在展开,它们与自己都有关联,发生穿越也在理解范围之内。但饥荒世界呢?伸手不见五指,车灯也无法照亮前方,那里是丰平?茂城?柳杨?她不知道。

谭晓茜沉思之际,张天汶的声音又响起:“人类开始灭绝的第一时间,我就想到第四个计划,也是唯一一个计划:意识拷贝——这个计划让我意识到,我们三十年前的决策是多么正确。我首先想起那些从其它宇宙幸存下来的人。我想取回他们脑部的存储器,因为只有将拥有了意识的存储器植入人造人之后,再与与我们的系统进行连接,意识才能激活,所有的文明才能真正传下去。然而我们却束手无策,因为投影上的闪烁灯全都熄灭了。我当时绝望了。对自己绝望,也对人类绝望。一个星球从成形开始到生命的诞生,需要11亿年的时间;到智人的诞生,需要40多亿年,这是一个多漫长的过程啊!这个过程中,从前的文明全都灰飞烟灭,所有的语言、文字、风俗人情都需要重建,而且重建的结果我们无法预测——我们宇宙之外的各个世界的发展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明;况且地球哪儿还有另外一个47亿年的生命?因此,我们的文明必须保留下来,我们的意识也必须拷贝。通过人造人的意识的反馈,在许多年后,等到这场浩劫终止,等到空气中的钋粒子烟消云散,等到这片土地再度适合生命的延续,通过他们,我们智人将立刻重启,大地也将立马复苏,我们的文明,也将在未完待续的地方,续写它的伟大与辉煌!”

张天汶激动得有些过头,他甚至握住谭晓茜的手:“所以,很感谢你们这些这些为科学献身的时空旅人,感谢你们让我们了解了其它宇宙的文明,也感谢你们为我们带回续命的膏药——克隆与意识,是你们,新世界才有了诞生的可能。”

谭晓茜抽回双手。她不能否认导师这个决策的伟大,也无法否决心中被感染的激情,但她却无法扑灭心中的愤懑:自始至终,她和刘起、车站的疯子,还有更多死去的人,都只是关在牢笼里的白鼠。无论是生是死,他们从生下来,就早已注定;所有的贡献与献身,他们从来就没得选择。

张天汶也觉察出自己失态,他赶忙接上话题加以掩饰:“因此,我和其他几名科学家戴着防护设备,开了卡车沿路运回横死街头的人,一个个剖开后脑,查看有无意识存储器。幸好,几天下来,我们找到了这一千多个。我们日以继夜地进行人体克隆、存储器植入、连接,直到熬白头发,老了容颜,终于制造出他们——我们人类的继承者。”

谭晓茜额头冒出了汗,心脏突然传来的疼痛让她缩成一团。她知道,钋已电离进入心脏,接下来就要蔓延到五脏六腑,她的生命快到头了。她不想死不瞑目,她必须把剩下的疑惑解开。她开始加快语速:“如果等到地球再度适合生存那天,这些人造人……他们将如何孕育生命?真实的智人生命?”

张天汶也瞧出了谭晓茜的异样,他本想关切几句,但又怕再度引发尴尬,不由也加快语速:“合成与打印。我们从细胞体内抽取出了有机化合物、蛋白质与染色体上的核酸,同时,在实验室准备了丰富的营养基和碳水化合物,所有的这些物质,我们会利用真空技术加以冷藏。同时,我们已经跟‘继承者们’交代3D打印技术的概念、实践、注意事项,并教会了他们关于3D打印人的长达数百页的研究结果与实操方向。他们是有意识的人造人,他们将沿着我们的方向,继续向3D打印人的突破与实现而迈进。或许在多年后,地球上再度出现的第一个人,将会是他们利用合成物质打印出来的杰作。”

“但我摸了自己——也就是我的模型的肌肤,她有温度、有质感,她是个生命体啊!难道她不会遭受钋的侵入?即便她有抵御环境危机的能力,她……她也总会死去啊,她又如何活到几个世纪、乃至更久之后?”

“他们不会死,不然‘小王’也不可能坐在前台而完好无事。由于克隆技术挑战了人伦与道德,所以在人们的认知范围里,并无克隆人的报道,但我们科学界却私下进行了不少实验。而最终证实,克隆人跟真人有着云泥之别:他们除了无意识,寿命也不稳定——这种不稳定并非来自环境污染或元素的辐射,街道上的人造植被就是证明,它们正绿意盎然。克隆人通常不会比人类活得更久,但却无法定义造成死亡的缘由。而一旦有了意识,他们会自我感知身体出现的状况,并加以克制——这群人造人中,有几名来自医生的基因。当然,因为他们诞生于细胞,他们终有死的那天。在大限之前,其它人造人会取出他的存储器,同时植入另一名新造的‘继承者’脑部中——在教他们合成与打印智人的同时,我们也将克隆技术交给了他们,而他们明显已理解透彻。”

原来楼下街边的柳树也是克隆的成果,谭晓茜艰难地点点头。腰部、肝脏也痛了起来,她的声音变得细若游丝:“我……我还有个问题,我从最后一个世界穿越回来之前,碰到一个叫老李的司机……刘起在初次穿越的时候,也……也碰上了他。他将自己与摆渡人视为同类,他……他究竟是谁?”

张天汶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谭晓茜心头冷笑:原来也有你回答不了的问题。她将手伸向张天汶:“给我你的车钥匙。”

“你要去哪儿?”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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