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一道白影背着一个包袱,翩然飘出了山谷。
尔时太阳还隐在地平线下,颗颗露珠泠泠然缀在青葱草间,一缕薄雾带着微寒的晨风吹得竹林箭叶一片簌簌纷纷。微金的晨辉带着淡淡暗棕色,斜斜的镀上那个清瘦娇小的身影。
刘瑾没有惊动任何人。
曾经的在山间无忧无虑的岁月,曾经吟诗对弈舞剑作歌的时光,曾经没心没肺拉着石秉兄一同下山的日子,就在这一转身一出门中,轻轻结束。
没有告别,没有践行。她一个人独自站在桌前,提笔在书卷上挥洒一纸。
折剑残残尽锋芒,
一剑西去成绝响。
白云城外骖龙翔,
寂灭余生总无常。
然后,将软剑缠在腰间,男装少女轻轻跃出院门,在万人安睡的时刻,遥遥看去,一点白影,轻轻簌簌跳落在青山翠影中。
回过头,刘瑾轻轻一叹。
依稀是那竹林间悠然握卷的背影,野亭里倚栏闲饮的醉意,分柳扬扬桃花灼面的满池春色,天高净远白鹤长唳的舒然旷情。
怎奈
——山间东篱悠然美好,却抵不住战火纷飞的万丈红尘。
更抵不住,那一颗天之骄子的心。
不再回头,任身后朝霞映着青山碧水也层层镀上自己的背影,少年脚步坚定地朝山下走去。
“恭喜主子脱离吃了睡睡了看书看完书练武练完武偷跑去刺史府的悲惨拘禁生活。”一张笑嘻嘻的脸突然倒立着出现在刘瑾面前,伸开双手做拥抱状。
“我也恭喜徐芝你脱离打完牌赌博赌完博斗殴斗完殴联系大夫的无人管束的自由生活。”刘瑾一把推开双脚勾着树倒挂下来的徐芝,“从今以后由主子我亲自监督你。”
无视身后啪嚓断落的声音,刘瑾抬脚就走。
“不是——主子其实兄弟们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作为对你终于出山的祝贺。”堪堪要掉落却翻身一腾攀上树干的粗衣少年赶忙伸手要拦。
“你们的惊喜不吓死人就不错了。”
“主子,相信我,这次你一定会爱上我们的惊喜的。”
“哦?”一直朝前走的背影终于回过头来,“那是什么?”
嘻嘻一笑,少年伸手一招,顿时四下里一片骚乱,原本寂静一片毫无异处的四周钻出一群身穿迷彩服头戴迷彩帽的人来。
四岁那年,刘瑾意外的救了一个被父母抛弃躺在深山里半死不活的男孩,把他安置在山脚下一个小茅屋里,教会他种地,砍柴,盖屋,看着他和自己一天天长大。之后觉得这孩子一个人呆在山脚太危险也太孤单,刘瑾一发不可收拾,收留了一个又一个无家可归的儿童,最后竟组成一个颇为壮观的儿童小分队,其数量抵得上一个小型孤儿收容所。
看着他们掌握了求生的最基本技能,刘瑾便经常偷溜出去,教会他们武术轻功,读书写字,兵法百家,之后又要求他们下山进城学习属于自己的一技之长,直到他们如今已成为俊逸神飞的少年,而第一个被救回来的徐芝,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小队队长。
十一年里,能做的事可以很少,也可以很多。
那群少年,他们和刘瑾一样嘻嘻哈哈百无禁忌,确又同样的内心坚忍不拔,谨慎小心不顾一切的完成刘瑾交给他们的一切任务。这些年,他们化整为零的生活在山下的曲阿城中,为他们的主人兼朋友做着制造流言、打听消息、甚至刺探情报一类的事情,一年年,一点点,直到所有的努力积少成多,最终网成一个足以撼动这个地方政权的基础。
现在差的,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根导火索而已。
眼下,这一群探头探脑从绿枝丛中伸出的脑袋,不是他们又是谁?
刘瑾双眉一挑:“惊喜呢?”
“越野小虎队五年来第一次全体集合。”徐芝挺起胸脯骄傲的答道,“就是我们送给主子最好的礼物。”
“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把你这个不称职的队长撤换掉。”刘瑾重新转过头去要往前走,“一点号召力都没有。”
“不是……主子,还有——”
话音未落,一道白影如箭般矫腾而起,掀起一阵破风巨浪而来,恍如素白的长练唰的一声拂过耳畔,一时间昏暗的天色似乎被这如流星般璀璨且倏然而过的身影照亮了半边。
那身影直直冲向脚步一顿的少年,四周可以感到它携来的疾风骤雨般的狂风气流,四周的树叶枝条摇摆不止漫天纷飞,而刘瑾却似一个好奇宝宝那样的伸出头去,眨着含笑的眼睛细细探看。
“恢率率——”就在将要撞上一脸闲适淡定站立的少年之时,那身影倏地一直,半边身子腾空跃起,急急停了下来。
“嗯……还不错。”面前的主公抚着下巴点点头,“知道给我找个白的……”
徐芝自豪的拍了拍那匹马雪白的长颈:“惊喜吧主子,这马可是我们寻便曲阿城中所有马厩才连偷带抢带骗带买给您弄出来的。”
“惊喜个毛线。有本事给我把那个赤兔弄来才叫惊喜。”刘瑾一把牵过马缰,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身后的某人一个踉跄——主子你倒是试试去从吕布那厮手里把赤兔马抢过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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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接下来您准备做什么呢?”酒肆招展的幡旗下,十几个少年围坐一圈,七七八八的问道。
“可以考虑去当个公务员。”刘瑾摆弄着手中的茶杯,“顺便为改善我大扬州的茶杯做工质量及推动生产力发展做出贡献。”
“眼下曲阿并不安定。”一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沉沉开口,“这一阵子我们在城中散播了或是笮融强、或是薛礼才智出众的话,二人现在已是明争暗斗不止,再加上太史慈一身才能却处处被张英、樊能等人压制,已是处处暗谋汹涌。”
“浑水才好摸鱼嘛。”挥了挥手中杯子,刘瑾笑不及眼,“借力打力,若非如此我又如何能开展下一步计划呢。”
“哎,哥几个知道吗?今个刺史大人为了招纳贤才特在府里设下酒宴,说是无关出身无关年岁,但凡有才能者尽可一试。哎,想我扬州处处繁华才子佳人一片,今天这景象,怕是会名留青史,百年一见那!”身边突然传来一声笑谑。
刘瑾一愣,随即缓缓转过头来,慢慢看向身旁的徐芝。
“求贤宴,我怎么不知道?”
“啊……这个……这个之所以没得到消息的原因是……”看着眼前似笑非笑,隐隐含着一丝危险的对着自己的眸子,徐芝赶忙挤出一丝媚笑,“最近忙着踏月的事情……疏忽了……疏忽了。”
刘瑾笑的温柔:“疏忽了?”
徐芝点头如小鸡啄米:“疏忽了。”
“既然疏忽了,那就不要再管了。”刘瑾挥挥手,“从此之后小虎队有关收集情报一事由乔陈子代理,你可以休息一下。”
“主子……”徐芝趴在桌子上四十五度明媚忧伤的仰望主子,企图唤起她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刘瑾恍若未见,站起身来:“既然有这个热闹我是一定要去凑的,所以徐芝,你可以先洗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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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中“折剑残残尽锋芒”一诗选自HITA古风歌曲《若剑妖娆》,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