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急雨过后,气温一点一点降了下来。林小栀选了一个天气凉爽的周日,带着安蓝一起去了医院。
漓城第六医院,多被叫做六院,离她们租住的公寓也就二十多分钟的步行路程。但是安蓝不想去医院,所以行程才拖到了许久之后。
由于小时候体弱的缘故,每一次呆在医院都会让她产生不安的危机感,因此她一点都不喜欢医院,而且在小的时候这种厌恶的情绪特别明显。她甚至不愿靠近到学校为学生体检的医生,因为那些人的身上有着医院的味道。这使得安蓝的父母不得不向学校申请,由他们自家的家庭医师为她体检,再呈交体检单。
现在虽然没有那么严重,安蓝却还是尽量避免去医院。最后是林小栀认为脚踝红肿的时间过长了才把她硬拖去了医院。
检查了安蓝的脚踝,医生的建议是针灸拔火罐去血瘀,不过考虑到小姑娘或许不喜欢传统的针灸方法,就安排了电子针灸。
“电子针灸,简单方便,无疼痛。”医生如此说。
林小栀把安蓝扶到针灸室外,让她坐在等候区长椅上:“那我去交费了,你……”
“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没事的。”安蓝笑笑,示意她安心。
收费大厅在一楼,而骨科却在三楼,从一开始林小栀就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大合理。如果那受腿伤的只有一个人,这样上上下下地也太折磨人了,那电梯也不是随时都是敞开等候着的。
三个收费口前都排着很长的队,林小栀随便选了一个跟上。
“小……吱吱?”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林小栀侧首,果然看见一个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提着一袋药品,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一步三晃地飘过来的熟人。此时的某人完全是一个软绵绵的病人形象,哪还有之前的翩翩佳公子的气质。
齐凡疲软地推了推似乎随时都会耷拉下来的上眼皮,靠近林小栀,声音中带了点瓮瓮的鼻音:“真是小吱吱啊。你也生病了?”说着就伸手要摸她的额头。
林小栀低头错过他的手,回头看着收费窗口:“不是我,是安蓝,她的脚踝扭了。”
“哦,是你那个漂亮朋友啊。”然后身后就没有了声音。
正当林小栀以为齐凡已经离开了的时候,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了她肩上。她下意识地抽出肩膀,却被齐凡扶住,还听到他嘟嘟囔囔的声音:“不要这么小气嘛,兄弟。我头晕得很。”然后是断断续续的抱怨,“寝室的那帮家伙太过分了,我都病得扶墙走路了,都不愿陪我上医院。小吱吱啊,我好想家啊。”
“来往一趟,周末足够了。”第一次耐着性子忍受齐凡如此接近,林小栀有些语气不善。现在的齐凡和她记忆中的那个相差太大,从没看到过他这样脆弱依赖人的一面,所以怀疑,总觉得他今天的举动是因为脑子被烧坏了。
“一个小感冒就跑回家也太丢脸了吧。”齐凡闷闷地说,“诶,我要去看望看望你家的漂亮朋友。”
林小栀想也不想就回绝:“不用,你还是早点回去。”随着队伍移动了几步,“我不想你把安蓝给传染了。”
“……说话不带停顿不行么?你是故意的吧。”也跟着向前挪了几步,脑袋又蹭了蹭,“我都传染给你了,你早晚也得传染给她,不如我直接传染给她。”
“……滚。”
.
几个人陆陆续续上了电梯散散地站着,林小栀和齐凡靠在同一个角落。到二楼时停了一下,进出了一些人,电梯又向三楼爬去。电子屏上的数字跳到了“3”,箱体停了下来,却迟迟没有开门的意思。林小栀正想向外挤时,电梯突然“哐当”摇晃了一下。林小栀怔住,齐凡则一手抓住她按回到侧壁旁。
电梯停顿了几秒钟,又缓缓向上升,电梯里的人面面相觑,安静异常。到了四楼,再次“哐当”地摇晃了一下,电梯门还是没有打开。电梯里瞬间炸开了锅,有人提醒该怎样自救,有人抱怨咒骂。站在按钮旁的人迅速按亮了所有的楼层,并按下了紧急按钮;中间的人向侧壁挤,想找一个支撑点。
电梯再次向上升,所有人鸦雀无声,有的看着电子屏,有的看着电梯门,似乎在等着某一个悲惨时刻的到来。
五楼,电梯再次“哐当”停下,那一个清晰的震荡声就像是砸在众人心上的重锤。电梯再次向上升。六楼,未加地下室,这个高度即使得到了一定的自救缓冲,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电梯安静到了极致,似乎连空气都稀薄了许多,满满的全是紧张的心跳。
林小栀看着电子屏浅浅地吸了一口气,紧贴侧壁,微曲双腿,抬起脚跟。
第六楼,如同沉默巨兽的大嘴的电梯门轰然打开,众人有一瞬的愣怔,然后争先恐后地冲出了电梯。
有人一边出来一边提醒外面等电梯的人,这个电梯有问题,要换一个乘……哎,最好还是走楼梯……
林小栀和齐凡也出了电梯,她回过头去看着还未合上的电梯门,皱紧了眉头。
“怎么了?”齐凡拍了拍她的肩,受了一场惊吓,他的精神倒是好了一些,“我们走楼梯下去吧,就当陪我做复健。”
“有种不好的感觉。”林小栀轻声自言自语。
齐凡没听清:“什么?”
淡淡地摇摇头,林小栀说:“没什么,走楼梯去三楼。”
三楼的针灸室外,等候区三排长椅一目了然,又有了几个新的病人等待诊治。林小栀看向蓝安蓝之前坐的长椅,人不见了,只有她的蓝色挎包还留在原位。
林小栀抓起挎包,打开查看,然后回身看向排号护士:“刚才坐在这儿的那个女孩子去哪儿了?”
女护士看了看她,立刻回想起来:“哦,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很漂亮的妹子吧,她刚才往厕所去了。”
“厕所?”有人会在去卫生间的时候将自己的钱包、手机放在陌生的地方的吗?即使安蓝从小都是有人守在身边照顾的家庭富足的女生,基本的防范心也不可能一点也无。
“小吱吱……”一直都知道林小栀最多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但此时她的面具下的寒冷怔住了齐凡。
林小栀没有理会一旁的齐凡,提着挎包快步向洗手间走去。一个一个地推开隔间门。
果然没有。
失望地倒退回女士洗手池旁,直至背抵上冰冷的洗手台。她转过身,手用力抠住瓷砖,心情从不安到绝望。
厄运浮现了么?明明该与她寸步不离的,却还是留她一个人在那里,随之而来的消失,是惩罚吧?
“进食啊。”如果她真的被所谓的某个东西吃掉了,再也找不回来,那残缺掉的,岂止是记忆。她看着镜子,直至看到里面的那个“她”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那被挑战的,脆弱不堪的,习惯。
“小吱……小栀,发生了什么事么?”齐凡徘徊在外面,惴惴不安。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直觉告诉他。但浑浊的大脑理不出头绪。
林小栀走出洗手间,看见盲目而慌乱的齐凡,淡淡说:“你先回去吧,安蓝应该是太讨厌医院所以回去了。我要回公寓照顾她。”
“哦。”齐凡回答,他站在原地看着林小栀离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