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那张最新的报纸,章晓凌知道自己必须要采取行动。或者下点狠手,一劳永逸也不错。
看来,那名记者算是缠上她了。记忆中,她一向极配合媒体,不曾得罪过谁啊?漠视他们的无中生有,只要是容许范围之内,连自己的最隐私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分享,定期提供猛料,还嫌她做的不够多吗?
他们写她和谁谁谁,都没问题,只要对方是在圈内的。就像是在高中时,她容忍同学们开她和别的男生的玩笑一样,只要不会太过分,不会给被人造成困扰,她不介意提供谈资。
可是这个记者却屡次触及她的底线。
连她出入宏晓大厦的镜头都能拍到,看来她是下了一番功夫,可是功夫却还不到家。她真不知道她是去谈合约的事情,还是故作无知?!
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带她出道的师傅没有告诉她,如何才能吸引人的眼球,又不会惹来麻烦!看看她写得是什么奇怪的标题:《名女人更应该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吗?这四个字放在张专门报道娱乐新闻的报纸上有些可笑。她从不曾想过要在这个圈子里洁身自好。
而真正洁身自好的人不会踏足这名利是非的娱乐圈。即使真有那种为“艺术而献身”的人,勇往直前地闯进来,也早已经献了身了,甚至不光是身,连心,灵魂,也都一起葬送进来。
什么叫出污泥而不染,难道就是没有男朋友,没有性生活,做个圣洁的处女吗?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性,这个标准未免还落伍,太不合时宜了。
纯白的纸张一旦落入这个大染缸后,即使不会全部着色,也会被泼洒上点点七彩杂乱的墨汁,不再如最初的白,甚至变得丑陋扭曲起来。
她见多了那些白纸们被着色的过程,甚至她正是那个提着颜料往白纸上泼墨的人。
甚至有时候,她有些坏心的想,当初她之所以兴致突来想要提携齐尧,正是因为见到了他尚且纯洁的那一面,让她忍不住想要在这张白纸上染些色彩。
就像是画家,书法家,见到了一张白色宣纸,忍不住要挥毫泼墨一番,全然不顾那白纸的意愿。
她该庆幸自己并不是那张纯洁的白纸。她的灵魂是早已是着色了纸张,着的还是重彩,只有她去染别人,而没有别人染她的道理。
在一片喝醉的人当中,往往哪个独醒的人,是最痛苦的,最寂寞的。她不习惯独醒,总是喝得最多,醉得最彻底地那一个。
然而,有时候,喝醉也是一桩极难的事情。
就像此刻,站在这道白色木纹仿欧式的房门前,她真希望自己不要如此的清醒。
她敲了敲门,门虚掩着,稍稍用力,便无声地开启了。
顿时,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伴随着酒气而来的,还有一阵凌乱的钢琴乐声。
那乐音虽然凌乱,却并非杂乱无章,即使是从中听不出任何的曲调,也无法当做噪音。显然,那弹奏钢琴的人的造诣,已经达到很高的水准,虽然喝醉了酒,弹得不成曲调,依旧能用乐声演绎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心绪。
轻轻地合上了身后的大门,章晓凌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厅处,透过玄关处的雕花玻璃,看着客厅里他。
逆着光,看不清他此时的脸,却依稀能分辨出他头上蓬乱的发丝,和身上凌乱的衣服——一如那修长的指尖下流淌出的音符一般凌乱无序。
“不要来烦我了,好吗?”声音嘶哑着带着熏熏的醉意。
那双有些惨白的失去血色的修长手指,重重摁压在钢琴上,他头也不回地垮下了肩膀,差一点就要趴在钢琴上了。
“陶冉。”
她轻唤了一声,他刷了转身站了起来。
“当当当…嗵!”
钢琴留下了一串犹如惊叹号一般的乐符,他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
“晓…晓凌~”
章晓凌脱了鞋,光着脚踩着橡木地板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他。长长的眼睫下,那双有些赤红的眼眸紧紧锁着她,里面写着……痴,如狂般的痴迷。
她的心暗暗地叹了一声。
他刚才以为来的是向葵吧,才那样的不耐烦。向葵一心为他,却换回他如此的对待。这真是人的劣根性,拥有的从来不懂得珍惜,却去钟情一个不该属于自己的幻影。
就算是当年向葵做了那样的事情,她也从来没有怪过她。她就像她的当年。那样一个好的女孩,一心一意地爱着,为了保卫爱人和爱情,甚至可以不顾一切,虽然有些自私,却也可以理解。
“你……来看我?”
看到她点头,陶冉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手扒了扒,手忙脚乱地转过身去整理衣衫,被椅子绊得趔趄了一下。
“你喝了多少?”
他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就是为了让她来看他吗?怎么觉得他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哭闹不成,就把自己弄得生病了,好吸引人的注意。
“不多…一,一瓶红酒而已。”
一瓶红酒还不算多?
“酒醉伤身。”
“嗯。”沉默了一下,他又轻轻加了一句,“你说不喝,我就不喝。”
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脸色呈绯色,白色棉布衬衣的衣领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大片胸前的肌肤也是同样的绯色,惹人遐思。
窗户大敞着,从窗户吹来的风撩动着他那薄薄一层的衣衫,瘦高的身形显得有些淡薄,他一手来回抚摩着黑白色的琴键,侧头看着她。
他脸部的五官和轮廓那份过于阴柔的美,和出自音乐家的气质,赋予了他独特的濯濯的魅力。即使是此时喝醉了,一身的狼狈,一头的紊的发丝,丝毫不掩那股骨子里的出尘,反倒平添了一份落拓风尘的妖冶。
怪不得那么多人那么疯狂地迷恋着他。
此时的陶冉,像个无害的大男孩。只是她却知道,在这无害的表象下面,掩藏的却是脾气乖张,待人冰冷和不肯妥协,不谙尘世中的一切规范,一如所有的天才一般。“听向葵说你的新专辑碰到了一点问题。”
她走到琴凳旁的椅子上坐下,手肘几乎碰到了陶冉的腰。陶冉摇晃着退了半步,过了一会儿,又悄悄先前靠近了一步,微微弯着腰,深深吸入她的气息。
“是,有点卡壳了。”
她离得那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碰到她!可是……他的手在快要触上她的发丝时,又顿住了,缓缓收了回来。
他醉了吗?靠得这么近,或者只是他喝醉之后的幻象,等他一碰到她,便如又一个幻影般消失无踪。
“怎么,严重吗?”
“嗯…也还好吧……”他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章晓凌一只手随意地敲击了几下键盘。她看到陶冉的手伸过来像是要阻止她,却又缩了回去。
她知道这个钢琴是陶冉的母亲留给他的古董钢琴,产自前苏联,过了六十年音色依然清亮得像刚刚出厂。
陶冉对它珍爱无比,从来不让人碰。而她就像个调皮的顽童,恶意地想要摔碎别人珍藏的宝贝。
她曾经见过陶母,那是个出神入画般的人物,像个不沾人间烟火的仙人。也只有那样的母亲,才能教导出陶冉这样的人。当初遇见他时,即使贫困的每顿饭只能吃馒头,他也不肯去夜总会唱歌挣点外快。
想在想来,他也曾经是一张白纸,比齐尧更加干净的白纸。这些年来,她把他染上了什么样的颜色呢?或者她染得还不够努力,下手过于留情,才让他诸事看不开,执着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