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酝酿了一下情绪,缓缓道:“那一日,妾身在屋里觉得闷得慌,便想着去给太子妃请安。”她故意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妾身知道自己那么做不妥,只是太医也说了,一直闷在屋里头不好,适当的走动有益于生产……还请太子殿下赎罪。”
如今孩子都生下来了,再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兰子贤不咸不淡道:“继续。”
白莲便做出回忆的模样:“路上见那腊梅开得正好,我便叫身边的宫女去折一枝,也好带给太子妃瞧瞧,正好我也想在一旁坐一坐,歇歇脚,谁知刚转过弯,就看到朝阳郡主急匆匆跑了过来,一时不慎……就和妾身撞了个正着。”
兰子贤神色莫名,白莲识趣地住了嘴。
“即使如此,你为什么要说‘郡主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兰子贤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
白莲大急,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殿下,妾身不敢……只是郡主当时要来捧我的肚子,我,我就……还请太子殿下赎罪。”她缓缓跪倒在地。
到底是自己孩子的亲生母亲,说起来是有功于皇室,这样发落她,面上也是不好看,兰子贤无奈之下,只得把她扶起来:“起来吧。”顿了一顿,他又语含深意道,“朝阳是我一手带大的,是什么性子,我一清二楚,盼你心里也清楚才好。”
白莲心中一惊,知道兰子贤这是在警告她,顿时盈盈粉泪滚落面颊,兰子贤这一回却没有多说,嘱咐了几句照料兰润便起身离开。
良久,白莲在跌坐在椅子中,她身边的宫女小心翼翼过来:“孺子……殿下的意思是……”
“是叫我不要再去招惹朝阳郡主。”白莲眼神阴沉,“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丫头,还能比得上我的润儿,殿下真是糊涂了!”
那宫女便讨好似的说道:“孺子有所不知,虽说太子殿下言明朝阳郡主乃是孤儿,但是宫中人时有传闻,郡主实际上乃是太子殿下与民间女子所生……”
“哦?”白莲果然有了兴致,“如此一来,倒是很有可能。”她暗自沉思起来。
而那个传信的小宫女,却是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采薇后来去看了兰润一次,他只在襁褓里呼呼大睡,采薇看了一会儿,顿觉无趣:“一点儿都不可爱。”她觑了一眼兰子贤,嘟嘴不说话。
兰子贤会意,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采薇哼唧了几声,和兰子贤夸耀:“师父,我会背《声律启蒙》了。”
“难得倒是用功了。”兰子贤如她所愿夸赞了一声——虽然十岁才会背这个真的算是慢的了,但是小孩子嘛,还是要以鼓励为主,纵容,疼爱,娇养,这就是太子殿下的育儿方针。
采薇笑眯眯点头,然后才道:“我去找墨杭玩儿了,多多捎来好多有趣的东西呢。”她一阵风儿似的跑了,徒留兰子贤摇头无奈一笑。
兰子杭却不在熙和宫,采薇琢磨了一下,带着绿枝和小顺子绕道去了落雁宫,她是第一次来,却也不禁赞叹:“没想到这里的梅花开得也不错,颇有一分野趣。”
只是荒凉了一些,草木已经许久没有人照看过了,采薇心里头对那个坤国的公主也难免多了几分好奇,走近了,便见兰子杭与那位公主坐在庭院里,面前摆了一些食物,两个人说话虽然不多,但是气氛很和谐。
采薇灵机一动,躲到一边——开始偷听!
但是话题却让她很失望,两个人只是互相问候了一下,然后天马行空随意谈了些两国之间的风土人情差异等等。
采薇站得腿都麻了,也没听到什么让她兴奋的消息,小姑娘跺了跺脚,觉得有些失望,就在此时——
“外面的梅花开得真好。”和懿素来淡然的语气里也不由带了丝丝怅然之意。
兰子杭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能依稀看到墙头上伸进来的一枝红梅,其余的景色都被围墙挡去,她是被囚禁在紫宸宫里的人质,不得踏出落雁宫一步,因此无论是春日姹紫嫣红的景色,还是冬日雪地红梅的傲骨,她都看不见。
想到此处,兰子杭的心,没来由的一软,他说:“我去为你摘一枝红梅来。”
他那么说的时候,和懿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愉悦而轻快的笑容:“真的吗?”她问,眼神很诚恳,仿佛是那么盼望能够看见外头的景色,哪怕只是一枝红梅也好。
兰子杭年轻心热,立刻就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采薇听到此处,连忙后退躲到一边,瞅着兰子杭真的就折了好几枝开得正好的红梅抱在怀里,和懿倚在门边等他回来。
那一****穿得很素淡,根本不像一国公主,却也没有多少人质的落魄,她静静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腰肢纤细,仿佛是一棵倔强的梅树。
而当兰子杭把红梅递给她的时候,他的肩头还有残留的雪花,可是少年的眼眸是那么清亮,仿佛落满了星辰,而她面上浮现的那丝笑意却足可以把娇艳的红梅比下去,那一束红梅上还带着冰雪的凉气,她将面颊贴上去,微微阖眼轻嗅芳香:“真香。”她就立在门槛处,却不能踏出一步,只能遥遥看着不远处那片红梅。
兰子杭就站在门外,和她不过一臂的距离,但是就是这落雁宫的门槛,实际上将他们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他在门外,是这个帝国最受宠的皇子,她在门内,不得踏出一步,是被这个国家囚禁的人质,横在中间的,不是一个门槛,而是两个国家的国仇家恨,铺满了无数的鲜血和枯骨。
兰子杭一瞬间觉得,或许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也不过如此了。
良久,他说:“我下次再来看你。”
和懿依旧是斜斜倚在门边,这叫她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意味,但是她浅浅一笑,怀抱着他摘来的那一支红梅:“谢谢你来看我。”
兰子杭忍了忍,最后却依然脱口而出:“下次有机会,带你去梅林看看。”
她眼睛一亮,随即却黯淡了下去,苦笑道:“我这一辈子,怕是没有机会踏出这落雁宫的门了。”她形容萧索,却依然强撑着露出一丝笑意,“下次,下次你再来的时候,再为我折一枝花来吧。”
兰子杭强忍着心中的涩意,颔首道:“好,我会时常来看你,你,”他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保重身体,有什么事情,就让人到熙和宫来传信给我。”
和懿敛衽为礼,也不道谢,也不推拒,更没有矫情的说添麻烦,她的千言万语就在那波光粼粼的一双眼眸里:“好。”她说。
采薇见了,不知怎的,也觉得莫明的有些眼眶发热,她没有出声去和兰子杭打招呼,反倒是一路尾随他到了熙和宫,熙和宫同明珠殿一样,都是那么华美奢侈,兰子杭见她来,反倒是有几分诧异:“你怎么来了?”一握她的手,便皱起了眉头,“怎么手那么冷?”他连忙吩咐人去熬了姜汤。
采薇眼眶还有些发红,兰子杭见得分明,关心道:“谁欺负你了,怎么好像要哭出来似的?”
闻此,她就有些别扭地转过了头去,声音细若蚊蚋:“我刚刚跟你到落雁宫了。”
兰子杭顿时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你都看到了?”
采薇怯生生点了点头,欲言又止,兰子杭见了,反倒是有几分好笑,点点她的额头:“傻孩子。”顿了一顿,又叹息道,“其实也没什么。”
是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发生,他只不过为她折了一枝梅花而已,红梅傲立雪中,却也总会被寒风吹折。
采薇见他这般萧瑟的神情,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来刚读到的一句诗,她衷心道:“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