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仙到底是莲仙，也有着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儿，见采薇那般看着她，立刻跪下道：“承蒙郡主错爱，只是莲仙从前乃是一介戏子，身份低微，笨手笨脚的，怎能服侍金枝玉叶。”
“好利索的一张嘴。”采薇小姑娘气定神闲，“我更喜欢了。”
莲仙不由冷汗涔涔，他这几日成了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儿，从前看不起他的人都换上了一张笑脸，对他奴颜婢膝起来，他扬眉吐气的同时，也难免有几分沾沾自喜，如今却被采薇一番话狠狠打醒了自己。
“太子殿下……”他看着兰子贤，软语哀求。
兰子贤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待莲仙退下了，采薇才道：“师父，你再不和我说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我真的就对他不客气了啊。”
“就你调皮。”兰子贤捏捏她的脸，才道，“莲仙虽是戏子出身，但是倒也有几分本事，况且……”
况且像莲仙这样的人最好用了，他从前受够了委屈，任人欺凌，此番当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出人头地，不再当那些达官贵人的床上客，而是正正经经当一个男人。
“好吧。”采薇听了兰子贤的解释，才不情不愿道，“师父你可得把持住了啊，他还没瑾瑜长得好看呢。”
“行了行了。”兰子贤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这徒弟八婆到连他这种事儿都要管了？
采薇刚踏出博望殿，就看到那桃树下，莲仙一身锦衣华服站在那里，目如点漆，唇若樱红，桃花花瓣落在他身上，好一副美人赏花图。
采薇负手走过去，莲仙便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连忙退开几步行礼：“郡主。”
“莲仙这名儿，一股风尘气，我不喜欢。”采薇原本是来找茬的，这会儿见他这幅样子，却多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只觉得比珍禽苑里养着的小兔小鹿还好玩儿，因此故意一本正经看着他。
莲仙到底是聪明，连忙道：“还请郡主赐名。”心中却惴惴不安，生怕这位不学无术的郡主给他取了个不登大雅之堂的名字，却也只能咬牙忍了。
“我师父看重你，不肯把你让了我。”采薇却不提，反倒是说起这事儿来，见他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又道，“这名字嘛……”
她瞥着莲仙，见他虽然面上故作镇定，手却悄悄握了拳头，不禁觉得好笑：“唔，就叫……”她拖长了声调，故意扯着莲仙的心弦，玩儿够了，才道，“就叫归鸿吧。”
谢天谢地。莲仙这回是真心感激地抬起头，见采薇一脸都是笑，才蓦地涨红了脸：“多谢郡主赐名。”
“别在肚子里骂我才是啊。”采薇道，“行了，你跟着我师父做事呢，自然不会亏待你，只是我警告你啊，不要把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带到宫里啦，不然我就……”她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吓得莲仙，小心肝砰砰乱跳，采薇这才满意道，“我可是等着你来伺候我呢。”
见她走远了，莲仙才长吁口气，只觉后背都湿透了，倒是兰子贤见了他这模样，打趣道：“怎么，被郡主折腾得不轻呢？”
莲仙便道：“郡主殿下聪明伶俐，还为小人赐了名。”
自家徒儿的水平……兰子贤心里有数，便笑问：“取了个什么名儿？”
莲仙便恭恭敬敬道：“郡主赐名归鸿。”
“归鸿？”兰子贤品味一番，笑道，“超水平发挥了，这名不错。”
兰子贤都那么说了，莲仙，哦不，已经是归鸿了，自然得拜谢，兰子贤免了他的礼，笑眯眯问道：“说起来，豫亲王买下你来，又千方百计送到了东宫里头，所谓何事，你不是不知道，那么为什么……还要选择向我投诚呢？”
终于来了，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兰子贤对他宠信有加，却对他当初投诚剖白的一席话没有任何反应，到今天才终于问出了口，归鸿不敢大意，才刚刚站起来又重新跪倒，脑海中快速组织起了语言：“因为小人，不想再做人人都轻贱的玩物。”
“哦？”
他继续说下去：“豫亲王将小人买去又费尽心思调教，无非是想叫殿下坏了名声，只是到时候事发，小人也不会有好下场，因此孤注一掷，不如投诚殿下，兴许还能保全一条性命。”
兰子贤轻轻一笑：“豫亲王既然要挟你，想必是抓住了你的软肋，你就不怕？”
“若是太子殿下用得上小人，自然会为小人安排妥当。”他充满信任的语气叫兰子贤微笑起来。
“你很聪明，选了一条对自己有利的路，只是要我帮你……还得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价值。”
“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劳。”他叩首，真心实意道。
这一番对答之后，兰子贤逐渐交给他一些琐碎的事情来办，虽然无趣，但是归鸿心知这是对他的考验，因此战战兢兢不敢大意，好在他素来聪慧又懂得察言观色，因此件件事情都办得很是妥当，兰子贤对他更是满意了几分。
这么几来几往，忙碌而劳累的生活反倒是叫他多了几分安心妥帖，渐渐挺直腰背起来，再听到那些小宫人窃窃私语说他“以色事他人”，也能淡定一笑——他想，我总有一天会凭借自己的力量位极人臣。
那一日天气极好，他办完事从东宫出来，乔装打扮，到了一个胡同的小院子，里头住着一个双目失明的女孩，听到声音，欢喜地迎出来：“哥哥。”
归鸿接住她，摸摸她粗黑的大辫子，欣慰道：“绵绵乖。”
这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是归鸿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亦是当初豫亲王拿捏他的把柄所在，这么小的女孩儿，和采薇差不多大。归鸿不由想起东宫里那个养尊处优又爱颐指气使的郡主来，同样的年纪，不同的命，他心疼地看着自家妹妹懂事的模样，许诺道：“绵绵，哥以后肯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绵绵懂事道，“只要哥哥好好的，绵绵就会好好的。”
“好，好。”归鸿把她搂到怀里，忍不住落了几滴泪，从前的心酸事儿虽然绵绵从来不提，但是心里想必也是一清二楚，自己的哥哥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现在好了，太子殿下待我很好，会护着我们的，哥以后啊，堂堂正正做人。”
绵绵听了，仿佛那失明了的双眼，都会放出异彩来。
兰子贤妥善安置了绵绵，归鸿自然更加死心塌地地为他办事，连采薇偶尔几次欺负他，他也能不卑不亢回了，这一来二去的，采薇小姑娘自然没了兴致，也就懒得理睬他了。
而或许是因为兰子贤另有计策，他依然留归鸿在博望殿很久，直到夜深人静，仿佛是想坐实谣言的架势，虽然实际上什么都没有——采薇小姑娘某一天还心血来潮半夜偷偷溜过去看过究竟。
倒是后来从兰子贤那里听说了他还有个双目失明的妹妹，才又有些同情，叫绿衣拿了些布匹药材和首饰赏了他，其他倒也罢了，这药材自然是上好的品质，归鸿心里对她有了几分改观，去明珠殿谢恩。
采薇随意挥了挥手：“前些日子吓唬了你，算是补偿好了……”她说着，没等归鸿说话，忽然又诡笑了一声，“等等，回来，我有事儿要你去办。”
她附耳过去好一阵嘀咕，归鸿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