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楔子
九州大地自汉、唐之后又迎来了一个国力强盛、四海一统的王朝,便是大齐朝。大齐教化百姓泽披四海、文武辉煌万邦来朝,国运昌盛绵延了三四百年。
老话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天下大治之后,必有一乱。
果然,当第九代的思宗皇帝英年猝亡之后,膝下空虚无承位之子,朝中权臣、地方豪强各有打算,一论不合,便烽烟四起、天下大乱。这一乱,便就乱了四五十年,各方豪强彼消此长,江南江北各处重镇要城的城门楼上,都不知变换了几番大王旗帜。近年来,才余下南北两股势力临江对峙。这江,便是横贯大齐东西两端,将大齐划分为南北两处的汉江,水势滔滔,江面横阔,确是天堑。
盘踞江南的李裕,原是大齐建国初在江南封的唯一一个万户侯李广目的第十代孙。其家族在江南经营十代,树大根深,江南千里沃野落入他手,倒也并不奇怪。那李裕是个有些谋略的,想着要北伐,统一江山做一代雄主,自己这个身份便有些寻常了些。于是与谋臣幕僚商议了几回,便将祖上又往上攀寻了好几代,打出了恢复李唐江山的旗帜,自己也就顺势称了帝,恢复国号为“唐”。
江北倒不比江南一支独大的情势,倒多了几分群雄争霸的残酷和壮烈。几番起伏后,原大齐分封在西北的武威候齐烈渐渐占据了优势。李裕江南称帝的消息传来,齐烈在唾骂之余,心底也有丝眼红。想自己鬓发斑白、戎马半生,竟不若江南李裕小儿恣情随意,禁不住在左右近臣和三个早已长成的儿子跟前叹息了几回。
江北眼前虽还有几股零星的地方势力和由马匪山贼凑合成的几股农民军,但都成不了大气候。要剿灭也就是抖抖手的事。之所以放着不动,则是为了静观情势。这也是武威候精明所在,若他轻易统一了北方,这江山怎么办?还给疲弱的先皇宗室吧,毕竟是自己辛苦几十年打下来的,舍不得。若是自立,武威候齐烈并非世家,出身陇西一户殷实农户,还有几分胆气不足。这么一拖,倒让江南后生给比了下去。老侯爷齐烈心头便十分的不痛快,想要自立的话,也不好自己说出口。
于是几个颇知老侯爷心意的心腹臣子,便暗自琢磨了一回,各自去寻相熟的侯府公子说话。虽说武威候齐烈打下了这江北万里江山,但,他毕竟也老了。将来,这万里江山到底谁做主?恐怕,关键得看眼下,谁能让老侯爷展眉开心呐。
其中隐秘暂且不表,只说武威候某日清晨醒来,但见黄袍在身,左右文武列序井然,高呼“吾皇万岁”,一时竟老泪纵横,喜极而泣。遂定国号为“周”,改年号为“和庆”。
自此,北周、南唐临汉江而两立。建国之始,双方均有渡江统一的雄心,但近五十年离乱兵祸,南北人口凋敝,物资穷匮,哪里还有余力支撑这一场势均力敌的漫长征战!
更何况南北各自建国之后,民心思安,乱世求治,两位帝王彼此派了心腹沟通心意之后,也就顺应民心,罢偃兵戈,彼此认了友邦,划江而治。南唐因见北周内有小股乱军需要剿灭,外则有匈奴虎视,军需粮草恐或有缺,便提出支援十万石粮草并千车军需物资。只求在汉江边上选一处便利津渡,开展南北贸易,以使两国之民不因分治而觉生活有变,安抚民心。武威候思量了些日子,补充了三条限定,也就点头同意了。
这三条限定是什么呢?其一,限定南北贸易仅仅限于农产物资,尤令禁止盐铁贸易;其二,往来贸易赋税由两国每五年协定一次,且不得高于国内同类物资买卖赋税;其三,津渡所在地域官民皆可相对自由的往来两处贸易地,选定地域方圆五十里不可屯兵,百里内不可屯重兵。
据说,南唐李裕拿到这三条限定时,很是感慨了一番,赞叹那齐烈不愧是块老姜块。既保护了重要物资不流失,又低赋税切实鼓励通商,还防备了其被军事利用的可能。实在是思虑周密,胸襟了得。当听说那三条限定是其长子齐宁寇所出时,李裕的脸便沉了沉,眉间横溢出肃杀与不甘之气,摇头叹道,“若他日,此人得承大统,我等危矣······”
当然,这等深宫秘事传至市井,早就当不得真了。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咱们要说的故事,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001娘亲
和庆三年春,北周王师完全平定了境内乱军和地方势力,恰逢宗皇后五十寿诞,皇帝大赦天下,颁推恩令。号召流民回乡或就地定居,恢复耕地,鼓励桑织,减免赋税。其中有一条,“无主之地,垦种三年则可归己”,十分激人。
于是,北周向来行兵跑马的大道上,少见的出现了扶老携幼、背包担筐的庞大人流。这么些人,似乎一夜之间从四野颓墙里冒了出来,在大道上汇集成人流,自西向东,或自东向西。到了某处,一些人从大道上走向蜿蜒至原野腹地某处残破村落的小路,拜倒在掩埋着祖辈的芳草地上;而与此同时,又有一些人沿着小路离开短暂栖居之地,走向大路,汇集进人流里,往故乡行进。
背篓里的孩子哭闹了,满头白发、腰背佝偻的长辈会对他慈祥一笑,神色温柔的哄道,“别哭,咱这是回家哩,回家哩!回家长个胖娃娃,撵着黄狗扯尾巴······”说着便用粗哑的嗓音哼唱起故乡土音浓郁的歌谣来。风一吹,便散在了大道上,散进许多人干涸的心底,引得许多颓木的眼底晶亮了两分。
青州,位于北周东北,青山绵延阻隔东西,只有中间一处豁口,是东北沟通西南的关口要道。故而,初夏时分,当各地大道上的人流渐渐稀少之时,青州境内的大道上依然可见川流不息的赶着回乡的平民百姓。
在这奔涌的人群中,有这么小小的一队车马却与别个不同。前后三架马车,虽是简朴的体制,在草履旧衣,偶有牛车弱驴的人流里也颇显出气派来。更何况前后有十来个健壮汉子,看似随意却又十分着紧的将三辆马车护得滴水不漏,乱世里见多识广的老人家纷纷低声喝止小孩,告诫家人,隐隐给这队人马让开道路来。生怕冲撞了贵人。
骑在一匹老马上在前头开路的老管事,望了望日头,见前头十字路口立着几株枝叶繁茂的老树,底下有人用竹竿支了凉棚,挂了个“茶”字的白底蓝边幌子。看着也有几分整洁,此时未至午时,人也不多。老管事一面用袖口抹了额头的汗珠子,一面回马到第二辆车侧,清了清嗓子,在马上躬着身低声问询,“夫人,前头有个茶棚,勉强也能坐一坐。您看可需停下来歇一歇?”
老管事弓着腰,背上一片汗渍,额上的汗又渐渐出来。好半晌,车厢里才响起一个略有些尖利的丫头声音,“夫人问,什么时辰能到清河口?可别误了上船!”
老管事冲着车厢又弯了几分腰,陪着笑回道,“还有十里路就差不多到了。老爷定的船是酉时才开,当是误不了。”
片刻,车厢里那丫头又才道,“夫人说,既这样,歇息片刻也好。”
“是!小的这就去预备着。”老管事恭声应了,才催马前去茶棚打理不提。
等清了场地,第一辆车下来四个婆子,用七尺来高的土布围帐将第二辆马车遮护了,外头的人,只听得轻微的翠环钗翅响,只见那围帐慢慢移动,然后绕着两张收拾干净的茶桌,围了个密不透风。又出来两个明艳动人的丫鬟,指使婆子们送水添茶。
这等排场虽不豪奢,但也让一辈子只见黄土黑脸的鄙陋百姓看得十分惊心。一面叹息那么好的土布,若用来做衣裳,恐怕是够一家人穿两年的了;一面又不自觉的缩了自己满是污垢的脖子,不自觉的又往外走了两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白送了性命。眼看就能享太平了,不划算呐!
是以,原本在树下歇脚的人都纷纷起身上路,或者另寻了个远些的地方。只有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依然靠在树根底下,蓬乱的头上的两根歪倒的小辫子,跟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在柔风里颤悠。感情是睡着了。这是谁家的孩子?爹娘怎的就忘了带着她挪身?几家歇在远处的人彼此来回打量,却都默不作声。心头又明白了几分,这一路上没少见,又一个“走丢”的孩子。
那小姑娘浑然不知处境,依然睡得香甜。一身花布短衣沾了些尘土,更显得露出的小小手腕的白皙可爱。一家的大嫂有些心动,掰了块自家带的馍馍,就要起身过去。
“嗯——哼!”男人重重哼了声,盯了过来。那家大嫂便讪讪的坐了下去,垂了脸不再去看那个小姑娘。
一个精壮汉子来树下空地走了半圈,瞥了眼树根底下的小姑娘,便挥手让人将三辆马车赶到树下,借着树荫得些阴凉。安顿好,便自去了。
远处一个敞开破衣捉虱子的癞头男人往这边看了半晌,见了这情形,兀自笑着露出一口黄黑的牙来,竟朝着那小姑娘慢慢挪去。
这时候,“啪!”的一声,竟从第三辆马车上跳下来一个人。远远望着这边的几家人心头跳了跳,哪里想得到这马车上还有人呢。那个已经挪到距离小姑娘十步远的癞头男人的心头也狠狠跳了两跳,不自觉的就地侧了面缩了身子蹲了下去。
竟是个女人!
远远看着的几家人都吃了一惊。见这个女人穿戴虽不比方才那两个丫头鲜亮,却自有仪度。脸上带着笑意,却叫人不敢抬眼直视。男人又哼了两声,女人和孩子都微微垂了头。
呸!竟是个女人!
癞头男人借着眼角余光瞧了个明白。心头懊恼气愤不已。但此时断没有立起身来的胆子,只能缩了身子,在心底暗呸一声。
那女人四处看了一回,便落眼在那小姑娘身上。小姑娘的小脑袋依然一点一点的,在初夏的柔风里睡得沉。女人的眼底慢慢涌出些水雾和笑意,轻轻提了粉白的罗裙,朝小姑娘走去。
“小丫头,醒醒!”
一双清灵乌黑的眸子抖开修长弯翘的睫毛,一下子就烙进了丽娘的心底。她枯败了半年的心被重重一烫,猛然就活了过来,涌出一点温热满满化开心底的重冰厚雪。眼前的景致一下子敞亮起来,天光有些耀眼了,树叶子似流翠一般,小姑娘那弯弯的眉,小巧的鼻是那么可爱。
她的弘儿若在,只怕也该有这么大了。
待眼前的迷蒙睡意散开,萧悦然便瞧见自己面前蹲着个眉目清丽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眼底竟然还萦着泪光,对着自己似怜似伤,一时也有些怔愣。
不过,她很快想起自己的处境。——
黎明时分,当她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忍着浑身高热,甚至还来不及完全睁开沉重酸涩的眼的时候,听到一阵嘈杂声,其中有男人的斥骂声,女人的哀求声,还有苍老干涩的劝慰。因为那话音十分陌生,一时有些听不明白,她便索性没睁眼。谁知道,忽然身上一冷,激了她一身冷疙瘩,已经被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从温暖的怀里夺了出去。“啪”的一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半放半扔的投到了树根底下,后脑勺磕在凸起的树根上,差点没闷过气去。一个女人的哭声陡然响起,又猛地顿住。一阵凌乱的脚步渐行渐远,她只能忍着浑身高热和后背清晰的痛感,攥紧了小手,不让自己昏死过去。她知道,自己这是被“亲人”们遗弃了。
萧悦然,你怎么这么倒霉!
活到三十二岁,一直为追求完美,活得一丝不苟。上学一定要评优秀拿奖学金,工作一定要业绩突出,带的团队也必须优秀。任何时候都不敢松一口气,没时间谈恋爱,没功夫陪伴日渐老迈的父母。虽然名字叫“悦然”,却没一点功夫去感受欢悦快乐。面对美景美食和美男,也不是不动心,但总是对自己说,下次吧,下次吧。结果,这一等,就等来了命运的惩罚。当听到开车的小帅哥一声怪异惊叫,她从文件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便是一辆泥头车迎着她所在的后排侧位慢镜头似的推进的画面。她的身子已经被小帅哥急掉车头的惯性甩贴在侧窗上,甚至能看清楚泥头车上年轻司机惊惶又无奈的表情和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她想提醒小帅哥,她还在后排呢,可不能这样舍人为己,可她的喉咙已经吐不出一个字了。她看着泥头车强悍的冲撞过来的时候,突然就后悔起来,人生是不该这样过的啊!她甚至没有觉得疼痛,只是觉得身子一震,那一瞬间自己似轻盈的燕雀一样飞了起来。后来,她才明白过来,飞起的是她的精魂,而她的身体早已破碎不堪。她看到素来疼爱她的父母一夜苍老,看到两位老人听了医生残酷的宣告后巨大的悲怆,相携的坚韧都不能抵过的孤苦长哀,心头的悔恨更添九重。她听到素来疼爱她的父亲背着母亲来跟她作最后大告别,一夜霜染的白发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父亲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声道,“悦然啊,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真的,是很好的孩子。我和你妈妈很为你骄傲,真的,很骄傲。可是,孩子啊,爸爸和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快乐安好呐。给你取名‘悦然’,便是希望你一身心悦安然······如今,咱们父女缘分只能至此,你好好去——爸爸虽不信鬼神,眼下却是盼真有来世一说。悦然啊,若有来世,一定要好好活,活得畅意悦然些,别这么苦着自己逼着自己······”她在一旁听得泪眼滂沱,想扑过去跟父亲说她还在,却见一旁的医生伸出一根手指按下了呼吸机的关机按钮。只觉眼前一黑,再醒来,已是异世。
无论如何,萧悦然,你得好好活着!再尽最大可能活得心悦身安!哪怕穿越异世,哪怕已经被“亲人”遗弃!这是她自黎明以来一直鼓励自己的话。凭着这点念头,她挣扎着起来,在附近的小河沟里寻了些清水喝,用被河水浸得凉丝丝的鹅卵石压在额头、两腋和双腿根部。许是上天垂怜,竟让她折腾几回,烧慢慢退了下去。这时候,天也大亮了。她觉得累,便又回到大树底下寻了个平坦地方打盹。一面想着,这里临近大路,许能碰到什么人肯收留她也未可知。就这样迷糊睡了过去。
——所以,当她瞧见这女子形容衣着似生活富裕,眉目间又有些怜爱之情,马上意识到这是个转机,立时七分天然三分有意的瞪大水汪汪的眼、微微蹙了眉,小嘴似笑非笑萌态十足的对着那女子童意盎然看回去。细声细气的问,“姨姨,是你唤我么?”
那女子先似微惊,继而轻喜,眼底笑意渐生。伸手用素白的罗帕替她擦了擦眼角因高热而生出的微绿的眼垢,“小丫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里人呢?”
“谢谢姨姨,”萧悦然十分礼貌的道了谢,从那女子眼底看到了预料到的一丝讶异和惊喜,才耸了小肩膀,微微耷拉了小脑袋,将哭不哭的摇头道,“不知道,一早醒来,爹娘还有小弟弟都不见了。头很疼,我就睡着了······”说着眼角便沁出一滴饱满的泪珠儿来挂在长长的眼睫上。
那女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轻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却被一个小跑着过来的婆子打断。
“王姨娘,夫人说,让你过去歇脚。”那婆子粗声大气的道,迎着那女子微微侧脸过来的冰冷眼神,神色既有些倨傲又带着些怯意,扭捏之中便低了几分气焰。
但悦然还是明显感觉到那婆子扫过自己的眼光很带着些鄙夷和不屑,甚至还嫌弃似的挪开了半步。
悦然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微微有些泄气。原来,只是姨娘,唉!她眨了眨眼睛,暗叹,这样的人,真是可惜了!接着又暗叹一声,唉,姨娘也是得看夫人脸色的,希望不大了!
于是微微缩了小肩膀,垂了眼,盯着自己破出鞋面的有些脏的大脚趾头发愣。该怎么办呢?肚子好饿。后背觉得有些阴冷,悦然扭了脑袋去看,就看到一个浑身污秽衣衫半敞的癞头男人正蹲在十来步远盯着自己,眼底泛出一丝幽光。悦然不觉颤了颤,心底发冷,似乎明白了几分。暗暗咬了牙,小脑袋,垂得越发低了几分。
“我就在外头站一站就好,你让夫人不必挂心我。”那女子声音很温柔,却透着清冷和一丝刚烈来。这可不是一般姨娘对大夫人做小伏低的姿态。悦然带着惊奇微微抬眼去瞧那婆子的反应。
那婆子虽有些气恼,却也不敢放肆,只捏了帕子道,“姨娘可想好了?那老奴就回夫人话去了。”
“嗯。”那女子冷应一声,已然掉回了头来。那婆子暗自撇了嘴,一跺脚,扭身走了。
那女子见小丫头瞧着那老婆子的身影直愣神,便笑唤她道,“瞧什么?”
悦然回过神来,肚子却兀自“叽咕”一声脆响,生生让她羞惭得红了脸。
“可是饿了?”
悦然乖巧的点点头。
不想那女子并不去掏荷包,反而用力的揉揉她脑袋上乱成蓬草的头发。悦然默默忍耐着,心头忍不住祝告:天地生灵啊,我不祈求她能带我走,但至少让她给我一点吃的吧。你们策划一次穿越重生也不容易呐,就算是打算让我身世坎坷,饱尝心酸,也要吃饱肚子才行啊!
“小丫头,你可愿意跟我走?”
那女子温柔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悦然抬眼看她,小脸由迷惘吃惊渐渐变得沉静甚至还有些疑惑,竟歪着脑袋严肃的问回去:“若我跟你走,将来,你可还会丢下我?”
那女子讶然失笑,笑过后,脸上又涌出一片凄色,定定的看着她,轻声许诺,“若你跟我走,从此,你便是我的孩子。”
悦然只看着她,不作声。黑白分明的眸底,有些心动,也有些怀疑。
那女子轻轻的将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慢慢搂紧,心底跟着一阵战栗。那小小的温热的身子,柔软的触感和孩子特有的气息无一不勾出她心底对弘儿的刻骨记忆。这就是她的孩子!这一次,她,王丽娘,决不能眼睁睁放他(她)从自己身旁离去!
一双小手似模似样的轻轻拍在肩头,是关心,也是安慰。
王丽娘将脸埋在孩子柔细的肩头,任热泪滚落,慎重许诺,“娘亲再不会丢下你!”
悦然显然对这样峰回路转的变动有些反应迟钝,半晌,才轻轻圈了那女子修长的脖子,憋红了脸,才轻而细的唤了一声,“娘亲!”
就这样半推半就的给自己这具小小身子寻了个不知道靠得住还是靠不住的依靠。
“唉!好孩子!娘的亲孩子!娘的心肝儿肉······”
显然,王丽娘有些高兴坏了。一时几乎将心肝宝贝儿唤了个遍。悦然微微有些皱眉,这也太肉麻了,便好心告诉道,“悦然(儿),我叫悦然(儿)。”因为高热刚退,肚子又饿,气息就不很足。
王丽娘陡然欢喜过后,慢慢收了泪,敛安心神,将她搂在怀里站起身来。笑着用额头来触她的小脑袋,一面看是否还发热,一面问道,“哪个月(悦)呀?”问完自己却心头一黯,这丫头生于乡野,怎会识字。
“畅意欢悦的悦。”悦然没多想,便吐了出来。
王丽娘眼底一愣复又灿然一笑,“畅意欢悦,嗯,好!咱们就叫‘悦儿’。”
“悦然(儿)”
悦然想要纠正,但听了自己吐出的声音,咬了咬舌尖,也就放弃了。
大体如此也就是了,不必太过执着。这一世,她只要心悦身安,孝养亲老,不求十全十美、卓然不群。
悦然趴在王丽娘的肩头,瞧着远处那个癞头男人一脸的吃惊和愤恨,不由得将小脸紧紧贴了王丽娘的脸,偷偷弯眉一笑。心底对自己道,萧悦然,老天厚待你,你可得好好活这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