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原是唐朝的北都,河东节度使、司徒、中书令裴度在太原日久,遍知朝中是非曲直、人事更替,仅能扼腕叹息,却无能为力。后来朝中有漳王之变,宋申锡被杀,“甘露之变”,四宰相统统被杀,真是触目惊心。再后来得李德裕来信,详说杜秋娘近况,裴度更是叹息不已。他一方面感喟自己年老多病,另一方面怀念自己守东都时,和刘禹锡、白居易在绿野堂诗酒唱和的那些日子。于是,他打算回洛阳去,接杜秋娘等居于绿野堂和苗夫人(裴度夫人)为伴。裴度正准备上疏朝廷,以年老多病为由,辞归东都,却遇中使到河东宣旨,要裴度入朝知政事。裴度就将河东军政事务交代给留守文武,起程回京。
开成四年(839)的春天,闰正月,裴度才到达长安。由于一路劳累,再加上感受风寒,裴度旧病复发,不能上朝拜见唐文宗。唐文宗得知裴度病重,忙派御医日夜为裴度诊视。俗话说:“医生医得了病,医不好命。”裴度病情一日重似一日,挨到三月,自知不起,他对苗夫人说:“看来我已不济,再不能为国尽忠了。烦夫人准备笔墨,我要上遗表。”苗夫人泪眼劝道:“端公身体偶有不适,安心静养,自可痊愈,不可多虑。”裴度平静而气息微弱地说:“凡人难以预知生死,可国事不可不预知。我死后,可告知识儿兄弟,丧事一切从简,不可破费。”苗夫人一听此言,泪如雨下,安慰说:“端公不可多想,自己保重要紧。”裴度气喘说:“夫人你要答应我!”苗夫人泪眼模糊点头道:“我答应就是。”裴度喘息了一会儿,精神似乎好多了,又说:“烦夫人为我再亲手磨一次墨。”苗夫人点头默默起身去磨墨。墨磨好了,苗夫人铺好纸,准备好笔,扶裴度下了床,坐在桌边。裴度又说:“国事家人不得闻,请夫人暂且回避。”苗夫人说:“将端公一人留在房中,我如何能放心?”裴度说:“不妨事,放心吧!”看着苗夫人不愿离去,裴度摆摆手说:“去吧!”苗夫人不情愿地离去,到门口又回头看看,走出门返身将门带上。
过了很久,苗夫人估计裴度表奏已写完,就进屋来看,却见奏章并未写完,裴度伏在案上,笔还在手中紧紧地握着。苗夫人急忙上前一摸,裴度早已僵了,她放声大哭,仆妇们闻声赶来,七手八脚地为裴度穿好品服,放平覆以锦被,设立床帐,大放悲声地焚香祭奠,然后为他沐浴更衣。因裴度的四个儿子都在外为官,只有二儿子裴在兴元军幕府,路途较近,苗夫人连夜召回裴,为裴度治丧。裴回到家大哭不起,苗夫人含悲对他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办正事要紧。”裴这才叩头而起,上疏朝廷报丧。李固言在中书省接到裴府报丧文书,立即进宫到延英殿去见唐文宗。文宗闻报裴度死,悲不自胜,他悔恨交加,恨自己为什么不早起用裴度。但裴度丧事在即,他问李固言:“应如何处置?”李固言奏道:“按制,陛下可下制书,先赐其长子裴识袭晋国公之爵;三品以上大员薨,赐含玉;令其子回府丁忧,陛下先敕使祭吊。”唐文宗情绪极丧,只得说:“一切就由卿代朕处置。”李固言退出,就拟制用印,命裴度长子裴识袭了晋国公之爵,食邑三千户,实封一百五十户,赐紫金鱼袋。
却说,灵武节度使王晏平被流放后,朝廷以裴识代王晏平为灵武节度使。裴识到灵武后,吐蕃新君即位,内乱已起,无力对外用兵;回鹘行国内情况,也颇同吐蕃相似,方国内又遇大旱,连救灾都不及,哪还有暇他顾。因此,边境上倒很安静。裴识就将灵武军以营为单位,划定方位,从南到北依次排开,修建营垒,广为屯田。其中水利设施不能到达处,他虔诚祈祷,然后组织将士就营田处凿井,都得水出,不但可解决人畜饮水问题,且用水车车水浇田,大有成效。灵武军粮食丰收后,他又大开和市,用粮、盐、煤交换回鹘人的马匹,送往河东诸军充实战马。他成天四处奔波,忙得不可开交,却接到朝旨,就急忙将军政之事交代给副使,星夜回长安奔丧。
裴识回到长安,他的三弟裴让,自襄阳刺史位回京;他的四弟裴谂自宣州刺史位上回京,其悲痛、祭奠守孝自不必说。宰相李固言听说裴识弟兄已回到长安,就以朝使的身份前往裴府致祭。苗夫人身为二品诰命夫人,自然要出面接待朝使,先向北叩谢皇恩,上香等一切礼仪结束后,她和李固言分宾主入座。苗夫人对李固言说:“裴公在日,曾留下遗言,丧事一切从简,绝不可靡费,请端公转奏圣上。”李固言略小坐即告别苗夫人,起身回宫复旨,将苗夫人的话转奏文宗,唐文宗问:“裴公可有遗表?”李固言回答说:“却不曾听苗夫人提起。”唐文宗大是奇怪,自言道:“裴公乃精细之人,从不违朝制。既为知政事,临终岂可无遗表?”
到了第七天,为祭吊日,唐文宗率李固言等亲去吊唁,他见裴府所在的靖安坊一带,百姓扶老携幼、填街塞巷,自发前来吊唁,哭声震天,都为大唐失去了一位杰出宰相而哭泣,也是对他报国安民业绩的怀念。神策仪仗军好不容易分开人群,皇帝的銮驾才得过去。到府门一看,府第并不高大气派,且很陈旧。唐文宗进入书房,也不见有什么名贵物品,只有书桌、一列坐椅,数架书籍而已。苗夫人忙带裴识兄弟进来叩谢,唐文宗赐他们平身,再三叹息说:“裴公时年七十五,今离朕而去,上天何不佑我!”又问道:“裴公可有遗表?”苗夫人就将裴度临终前上表的情况细奏一遍,临了说:“只得其草稿半幅,裴公有言:‘国事家人不得闻知。’小夫人不能览其内容,只将其收藏,怕污圣目。”唐文宗说:“既有遗表,朕怎可不览?”苗夫人只好将其草稿取出,中使呈上书案,唐文宗一看,只见遗表只说:“储贰未定,臣深以为忧……”,不曾有一字言及家事。唐文宗看着泪下,他知道裴度所虑甚远,是怕太子未立,宫中宦官擅权废立。于是他深情地说:“裴公入京日,朕已拜为中书令知政事,且于曲江赐宴,群臣赋诗赞裴公,惜裴公因病不得与。朕也曾赠裴公诗,且赐御札,今裴公谢世,朕不胜悲悼,愿以旧日诗、札赐之灵前。”说完提笔就书案上录道:“注想待元老,识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忧来学丘祷。”录完诗,又录御札道:“朕诗集中欲得见卿唱和诗,故令示此。卿疾恙未痊,固无心力,但异日进来,春时俗说难于将摄,勉加调护,速就和平。千百胸怀,不具一二。药物所须,无惮奏请之烦也。时(开成)四年三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