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贵妃刚开口说了两句,叶太后便忿然作色,起身将阴沉木雕凤拐杖狠力一杵:“放肆!太子妃为皇上钦点,金枝玉叶、鹓动鸾飞。岂是流言蜚语可污蔑。你身为贵妃,不但不遏制,还听信散播,哀家今日就罚你掌嘴,以儆效尤!”
一语既出,厅堂空气霎时寂静凝结,在旁的宫女太监皆低头屏息。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太后发如此脾气,且是对叶贵妃。
叶贵妃何曾见过太后这样动怒,大是窘迫,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
“难道要哀家亲自动手吗?”叶太后清楚,若是体罚一两个侍婢,足不已让流言销匿。
叶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怯怯不敢支言,只得紧咬朱唇,眼中充满委屈和不解,无奈地将手微微抬起,猛地一巴掌打在脸上。“啪”一声,在这沉闷的厅堂,显得尤为尴尬和讽刺。
“云嬷嬷,传哀家的懿旨,这宫中,谁要是再敢说太子妃的半字谣言,权杖五十大板,打入暴室。”叶太后疾言厉色,显然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威慑,不得已借叶贵妃来平息谣言。
叶太后转身看着仍一脸惶恐的叶贵妃,单手揉着右侧太阳穴,敛了怒色,曼声道:“都退下吧,哀家要休憩了。”遂一手杵着凤拐,一手扶着云嬷嬷朝里屋走去。
回到熙华宫,叶贵妃还如梦游,怅然若失,冰肌雪肤的面颊上五道清晰的指印,火辣地刺激着每根神经,愤怒溢满心头,心中对太子和皇后的恨意更浓。
宓海朔回到府里,把皇后召见一事告知夫人和莞尔。闻言,宓夫人绷在心口的紧弦终于略松。
莞尔心下暗自揣度:“自古皇室联姻,无不与政权相关。父亲位高权重,手握重兵,而太子刚刚立储,皇后为了保住储位,当然最需要的就是兵权,由此可见推,这桩婚事应该是皇后提出。若皇后现在才知道自己容貌瑕疵,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皇上根本还不知道!须皇后那句谨言的忠告,隐约渗着一种不祥的感觉,可是看到父母亲神气刚刚好转,只好将疑惑埋在心里。
内宫与朝廷均是两息相同,太后下懿旨,叶贵妃挨训,无论侍婢、妃嫔还是王公大臣均只字不敢再提。
这是霁国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定昏之余,华灯初上,两侧店铺悬挂的灯笼随风轻摇,青条石路面上仍是行人如织、车马熙攘,各式各样的小贩沿街叫卖、客来商往,一派繁华热闹之景。名誉京城的第一青楼万花院便座落于此,这里除了市井的三六九等,还吸引了众多鸿商富贾,甚至常来眷顾的王公贵族也不在少数。
南宫元烨与两位少年一面说笑,一面走向万花院楼上雅间。身着白色锦袍的名叫周致远,家境殷实,生得风流韵致,为人诙谐幽默,是京城有名的裙屐少年;身着藏青色长褂的叫阙大,家里是开武馆的,为人憨厚,处事洒脱,在京城有名的武艺高超。两人与南宫元烨志趣相投、年纪相仿,因此交情深厚。
万花院内猜枚行酒、笙歌欢笑,果然是好不热闹。三人刚走到梯口,只见一个体态臃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甩着一块丝帕,满脸极尽谄媚,摇曳而至:“周公子,不好意思,这牡丹阁已经被人包下了。”
“我不是早就预定了吗?”周致远淡淡回应道,言语带着些许不满。
“确实如此,今天万花院的雅间全被一位公子包下了。不过,老身早为三位在大堂另备了上等座位。”老鸨光说着就眼中放光,看来这位公子一定出手大方。
“怎么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周致远虽是常客,但这种遭遇还是第一次,有种颜面丢失的感觉,迟迟不肯挪步。
“你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阙大顿时气急,拳头紧握,一声怒吼。
霎时,说斗声、嬉笑声、琴乐声等各种嘈杂的声音皆噶然一止,各色目光纷纷从四座朝梯口掷来。
老鸨虽被愣了一下,不过这南来北往的,什么样的客人她也见惯不怕了,转而上梯步,手中丝帕轻点两下,胁肩谄笑,道:“没事,没事,这位客官喝多了点;姑娘们好生伺候各位爷——。”
顷刻的寂静换来的是更大的喧闹。
老鸨又扭到阙大面前,兰花指在阙大肩膀轻轻一戳:“哎哟,大人这是哪的话,我们开门就是为了做生意,不过这谁给的银子多,当然就做谁的生意咯——”
此刻,牡丹阁的房门打开,走出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艾绿袍衣长身而立:棱角分明的轮廓,锐利有神的黑眸,宛若黑夜中的鹰,盛气逼人。他朝下环视,嘴角挂着一丝浅笑:“原来是二弟啊!”
南宫元烨应声抬头,正是叶贵妃的儿子顺清王南宫元启。此人表面知书达理,内心好功喜禄,在众皇子中才华出众,锋芒也出众。所谓道不同不为谋,两人素日并无过多交际,特别是自己又立为太子后,南宫元烨更有意避委,唇角含笑道:“多谢皇兄美意,只是皇弟我还有约在身,不便多扰。”
“我刚听见你们不是要上来吗?怎么又有约了?”南宫元启嘴边的笑意泛得更深。
“额,我是陪他们俩过来,这就要走。”南宫元烨将周致远和阙大往前一推,一脸尴尬笑意。
“是呀,陪我俩过来。”两人一怔,识趣地讪笑。
“有约也无妨,今日难得此地遇见,正好我做东,恭贺二弟喜事连连。难道一杯薄酒,二弟也要再三拒绝?”南宫元启双眼若潭,声音温润,虽是敬词,却不容拒绝。
南宫元烨有鸿门宴之感,不过心想只是喝酒,也无大碍,遂应道:“好吧,既然大哥盛情,那二弟就却之不恭了!”
一进隔扇,牡丹花香沁鼻缭绕,充盈着房间每个角落;层叠参差的紫色帘帐显得耀眼醒目。转过围屏,只见里面还坐了几位华冠丽服的纨绔公子,纷纷起身礼让。红木圆桌盛佳肴,青铜觥盏斟美酒。南宫元启连酌三杯:一杯赔不是,一杯贺立储,一杯祝新婚。
“本王听说万花院新进了一位才女,名叫柳香,琴艺了得。特约了几位好友前来倾听。正好,让柳香为二弟献上一曲。”南宫元启眉眼真诚,语气平缓,旁边几位公子也随声附和。
酒过三巡,南宫元烨渐渐放松,点头应许。
南宫元启击掌两下,紫色帷幕后传来一绝幽瑟之音,萦绕在空中:时而轻柔绮丽,宛如彩蝶晒粉;时而婉转哀怨,好似杜鹃呢喃;时而高亢激扬,仿若万箭离心……总之,行云流水、曲折回转、余音萦缠,可谓天籁。
曲终奏雅,在座宾客皆是倾慕流连、绝口称赞。
“没想到万花院有如此琴艺高超的女子,不枉此番。”南宫元烨陷入琴声,半响未回神。
周致远心中纳闷,自己也算熟客,可为何从未听过此女。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王爷,可否让我们一睹柳香姑娘的芳容。”一位身穿褐色绸缎长袍的公子殷切献媚。
南宫元启饮尽杯中醇酒,咂了咂嘴唇,道:“出来吧。”
一位身材曼妙的少女从紫幔后面缓缓而出,雪青色烟罗裹胸素裙柔褶垂地,外罩绯红色薄纱,楚腰蛴领、袅袅娉娉。只是脸上挂着一缕赭色面纱。
“姑娘为何轻纱环面?”南宫元烨不解问道。
“公子莫怪,柳香一年前因得怪病,留下红斑,所以只得面纱示人。”女子倚身作了个礼,蛾眉曼睩,目若秋水。
此话出,周致远瞟了一眼南宫元启,从他深黯的眼底觉察了一丝锐利。关于太子妃的谣言他也有耳闻,皇后曾私下命人警诫他们不准告诉元烨,所以想来元烨并不知情。难道这是南宫元启有意安排的?
“额,太子殿下,墨兄在棋轩舍已侯多时,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辞了?”周致远说着,私下扯了扯朝阙大衣襟一角,两人欲起身离开。
“二弟这一走,岂不断了大家雅兴,这样吧,本王让崔寻到棋轩舍将你们的朋友请来,咱们一齐饮酒听曲,可好?”南宫元启面上风平无波,心底却隐着深深的恨。因为元烨,他失掉储位;因为元烨,他母妃受辱,这场苦心孤诣的计划,怎能轻易放过!
周致远对南宫元烨频使眼色,可元烨早已被琴声吸引,丝毫未觉异样。倒时南宫元启看在眼里,难道这个太子对太子妃之事根本就一无所知?
“姑娘别是不想服侍,故意推诿吧?”一个着紫棠色丝织长衫的男子突然起身走上前,伸手欲扯下柳香的面纱。
阙大一箭步跨,拦在柳香面前:“人家姑娘说了不愿意。”
看到阙大虎体熊腰,长衫男子知趣地缩回手,怏怏退到座位,仿若解嘲道:“这万花院有哪位姑娘是心甘情愿,只要我们出得起,她们就得从命。”
南宫元烨虽说平常玩世不恭,但却心底善良,从不做欺压他人之事,更何况是对一个柔弱女子,款声道:“人皆有恻隐之心,我们也别强人所难。”
“哈、哈、哈——本王终于知道二弟为何愿娶宓太尉的女儿为妻,原来是恻隐之心啊!”南宫元启声音骤然变冷,发出阵阵轻狂之笑,他起身迈到柳香面前,倏然扯下面纱。
柳香薄施粉黛的右脸上一块枣色红斑赫然入目,在座所有的人都骇了大跳。
柳香忙单手紧捂右脸,垂下眼帘看不出一丝情绪,双颊泛起的红晕隐约透过指缝。
“你、你……”南宫元烨除了惊诧,更多的是对元启暴戾行径的愤慨,他竟不知怜香惜玉,一时怒气急心,接不上话来。
阙大是个侠义之士,哪里见得姑娘被人欺负,准备冲前忿不平,被一旁的周致远给抑制住了。
“二弟是害怕了还是生气了?”南宫元启眼中噙着咄咄厉光,伴着唇边泛开的冷笑:“若是害怕,这可是今后二弟爱妃的妆容,皇兄只不过提前告知你;若是生气了,柳香这样的烟花女子并非太子妃,不值得二弟大动肝怒。”
元烨虽不知太子妃容颜瑕疵,但也听出了元启话里的弦外之意,疑惑地盯向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元启转身对着桌旁的几位公子,讥诮之意在唇边肆意扩散,哂笑道:“看来太子还不知道自己娶的是位无颜女啊!哈哈哈——”闻言,在座的公子皆附声讽笑。
元烨虽性情温良,可也容不得他人这样讽笑自己即将迎娶的臣妻,他上前一把揪住元启衣领,吼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启不恼反笑,他下颌仰起,眸露挑衅之色:“回去问问你那至高在上的母后就知道了!”
南宫元烨毕竟也是玉叶金柯,哪里受过此般羞辱,心内一阵恼急,脸色苍白如霜,自知在这也问不出什么话,愤然推门,冲出了万花院。
见元烨气急败坏的出来,守在门外的侍从永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欲开口询问。紧跟而出的周致远急声说:“快跟着太子,他应该是回宫了。”
永恒听后,一面踉跄紧追,一面唤喊道:“殿下,等等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