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茗环到了瑶福宫。画锦在宫门下眺望,一见她来,上前悄言,“皇后娘娘生着怒气,妹妹好自小心。”
果然,须皇后的脸色很不好看,茗环悬着的心更加忐忑,跪在地上说了一段礼仪规定的言辞,便静静地等着发话。可须皇后迟迟不着声儿,似乎还在思忖着什么,手指有的没的笃击着檀木圆桌,那细微的“啷啷”声,闷响在屋内,气氛越发沉重而压抑。好了好半响,她扶了扶有些松散的发髻,端起身子,霍然开口:“太子是不是一直不曾在翠絮宫住过?”
茗环不明就里,唇角微微嚅动了下,有些拿不定主意,终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身子伏得更低。
须皇后沉着双眸,斜睨她一眼,声音如往常平缓端肃,话语中却夹杂着深浓的警告意味,“你也别想替谁掩饰,本宫想知道的东西是谁也瞒不住,自己掂量着吧。”
茗环浑身一凛,自知再瞒无意,额头磕在冰冷的砖地上,怯怯道:“回禀皇后娘娘,自成亲后,无论多晚,太子殿下都回了汉月宫。”
闻言,须皇后忍不住皱紧眉头,脸色冷硬如铁,恨声自语,“元烨他到底想要什么!”凝神片刻,吁出一口气,“宫女苏寒芯可曾到过太子的卧房?”
茗环垂下眼眸,嗫嚅着道:“应该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须皇后逼视她,紧问道。
茗环眼皮都不敢抬,低着脸小心地答道:“只是太子会经常到苏姑娘的厢房。”
“难道太子贴了心要娶苏寒芯?”须皇后跌靠在椅背上,眸中渐渐漾起几许似忧似喜的复杂神色。皇上和太后看重龙脉延续,自己当年能在同位妃嫔中封后,很大因素就是生有元烨。现今元烨一天未即位,风险就一天存在,不能让他人抓到任何说辞。权衡之下,须皇后决定依言太子将寒芯纳入东宫,只要能有皇子,谁生不都一样,这一点,须皇后比谁都想得清楚。她微微阖起双目,拂了拂手,声音隐隐透着疲倦,“下去吧。”
“奴婢告退。”茗环低首退出宫,整整衣衫,后背已是冷汗直冒。
回宫的路上,她暗暗揣测,难道皇后又要对苏寒芯有所行动?她忽然觉得疲惫而厌倦,别人眼中的茗环知规守矩,行事妥帖,连一向狠辣疑猜的须皇后也放心的将太子交她照料。可谁又知道,她稳重成熟的背后却是不得不坚守的忠心和使命!茗环不禁忆起初入宫的那段美好,不知不觉走到了曾经的地方。远远地,她瞧见莞尔和元倾面对而坐,神色一震,暗暗咬了唇,转身离开。
夜凉如水,天黑如幕,宁谧的月光自雕花窗棂舒缓落下,庭院的几株湘竹随风发出“沙沙”细响,在青石苔上投下斑驳的竹影。莞尔静静地歪在软榻上,左手腕缠着洁白的纱布,屋内烛火如豆,她沉凝的脸庞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在回忆,也在思忖。白天的一幕幕放映脑海,皇后有心无意的话,让她捕捉到“夺得”二字,元烨是皇后的亲生子,为何要用“夺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突然脑海灵光一闪,元烨?新婚当晚,她亲手为他摘下束发冠,他乌黑的发丝很柔很软,带着卷度绸缎般垂顺下来,细细凉凉地拂过莞尔的手。
元烨?
原来那似曾相识的卷发是——元烨!
莞尔心底骤然发凉,她深呐一口气,元烨明明是皇后所生,头发又怎么如易昭容般细卷?不免疑云顿生,难道……?
“兰惜,去叫福安来。”莞尔顿时紧张起来,猛地坐直身子。兰惜见她神色急促,忙应下声,急急唤去。
片刻,福安嘻着脸一溜小跑进来,躬身拜礼,“娘娘唤奴才,有何吩咐?”
莞尔心里虽急,却不在福安面前流露出来,她舒缓容色,假意漫不经心的道:“本宫记得你说过,易昭容曾经有过孩子?”
福安微有诧异,迟疑着点头道:“确实有过,可惜福薄,刚生下来就夭折了。为此,易昭容整日没夜地哭,谁也劝不住,眼睛都快哭瞎了。”
莞尔不禁有些凄然的说:“失去孩子,总归是伤心。”
“哎,那哪是伤心。”福安嘴唇一扁,接口道:“分明就是失心疯。”。
“失心疯?”莞尔挑眉,双目直直盯向他。
“这不是奴才乱说。”看见莞尔脸上布满惊愕,福安慌忙噤声释道:“当年大家背地里都这样传,听易昭容宫里的人说,她总说自己的孩子是被人害死,连皇上也埋怨,渐渐就失了宠,这可不是失心疯。”
没想到易昭容的郁结竟如此深重,莞尔浓浓地叹了口气,惘然又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八年前,说来也巧,刚好那天晚上皇后也诞下太子。”
“什么?”莞尔悚然一骇,惊道:“太子也生在那晚?”
福安低低的说:“不仅如此,当时正值皇上御驾亲征,人人都说易昭容生了不祥之胎。为保国运祥瑞,太后亲自下旨,不准夭折的小皇子葬进皇陵。”说罢,他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可怜之色,“也难怪她会失心疯。”
易昭容与须皇后同天生产,是蓄谋已久的巧合还是冥冥天意的注定?卷发,太子,夺得,同天生产……这些点点絮絮不相连的断点,在莞尔脑中细细片串,如同雾里看花,看不清,猜不透。
“娘娘、娘娘?”福安连唤数声,莞尔才转神过来,她沉下心气,抚着鬓角,慢里斯条道:“本宫今日无意听见其他妃嫔议论此事,因不知情,怕说错话,所以着你来问问,原来如此。”
“那就是了,奴才还纳闷,娘娘怎么好端端地问起这个。”福安低首自语道。
“在宫中,好歹知晓些旧事总是好的。”莞尔敛起神色,挥一挥手,“下去吧。”
福安答了“是”,打千躬着身子退了下去。
蹊跷太多!可这高墙深院的宫闱,哪不是血债,哪不是怨念?莞尔本意不愿过问,却又放心不下。只因这事与元烨相关,跟元烨相关,就是跟自己相关,跟自己相关,便会牵连着宓府。如此一想,就越想越惊,越惊越怕,指甲深深抠到了掌心之中,一种莫名的恐慌漫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