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言浅熙见过王爷。”言浅熙笑着福身下去,声音清脆中带有几分娇柔。
没有一个人回一句话。
她就那么垂着头保持着半蹲福身的样子,静静地等着林辰发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保持这个姿势了多久,双腿已经开始发颤,提着裙摆的双手已经酸胀,脸上原本明媚的笑容此刻也僵硬了起来。
“王爷?”她犹豫再三,还是怯怯地抬起双眸看向了林辰,却正好看见了那双带着诱惑的狭长凤眸中,此刻尽是冰冷和不屑,嘴角上扬的弧度似是在嘲笑她的行为。她明显地看出了对方神色不悦,心中一颤,连忙垂下头去,不敢再与他对视。
——虽说不算大户人家的千金,但身为家中嫡女的她何曾见过这样的目光。她心中烦怒,但是却被自己生生忍住。她不能不敬,因为他是当朝的五王爷,手段狠厉,俊美非凡,是太子的最佳人选。只要她得到了对方的青睐,不仅是她能飞上枝头便凤凰,就连言府也能顺势沾光。
想到这里,言浅熙脸上的不悦被她掩去,偶尔抬眼含娇带怯的望向林辰,无言中尽是妩媚。
“嗯。”林辰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发出一个单音算是应了一声。视线再次转向慕琐,眸中不耐的神色已完全褪去,和面对言浅熙时的态度截然不同。“又要拂本王的好意?”
“琐琐不敢。”慕琐连忙回道,“谢王爷好意。”
听着二人的对话,言浅熙的神色更加不悦,站在慕琐斜后方的她狠了心上前一步,“民女自幼仰慕王爷,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声音愈发地娇嗲。
言浅熙刚才也听见了林辰方才对慕琐的话语,见林辰对琴似有所好,当即又接着说道,“素闻王爷是弄琴高手,民女不才,今日也想抚琴一曲。”
“嗯?”林辰闻言,视线才从慕琐身上收回,却没有看向言浅熙,而是望向更后面抱着琴的媛儿。“姑娘好雅兴,不如就于此,抚琴一曲?”
“谢王爷赏赐。”言浅熙应着,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喜悦。说着,言浅熙朝慕琐那处傲慢地一瞥,转身便朝抱着琴福身站在一旁的媛儿走去。
“王爷赏赐,你这婢子还不赶紧给本小姐摆琴?”言浅熙说着,纤手抚上发髻的簪子,细小地调整了一下妆容,自认为完美无缺了,这才退到一旁,对林辰道,“还请王爷去亭中一赏。”
林辰点了点头,见言浅熙娇羞中带着自信的样子,嘴角的笑容更甚。抬步朝水榭亭走去,将还在身后发愣的众人落在原地。
“我慕府何时能让闲杂人等随意进出了。”慕珵走过慕琐身边时,慕琐分明看到他看向言浅熙与林辰双双走到亭中时的神色不悦,可一眨眼,又转为了往常礼貌而疏远的微笑。想着慕珵刚才的那句低喃,慕琐神色一亮,心中有了计策,随着众人一同跟了上去。
许是慢了一步,待靠近水榭亭的时候已看到言浅熙端坐在石凳上,神情闪烁地望向林辰,脸色难看。
“……王爷,可否让浅熙再去取琴一把?这……”言浅熙看着身前摆着的琴,面露难色,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小声地请求道。
慕琐朝桌子上摆着的琴扫了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分明是自己方才弹过的那把七弦琴。少了一弦,音色便算是少了一份,宫商角徵羽,五音不全不知能奏出什么“好曲”。
“断弦罢了,不会影响。姑娘随意便是。”林辰笑着,没应允也没拒绝,徒留躬身将在原地的言浅熙,脸上娇柔的笑容僵在脸上,看上去还有几分狰狞。
“是。”言浅熙咬牙切齿道。福身坐下,手轻轻放置于琴弦上。她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心神,左手按弦,右手轻轻弹拨琴弦了起来。她有自信,若是弹的这曲《秋宫月》节奏稍快的话,借助转音不仅能规避那根断弦,整体的效果也会显得更加清越幽雅。
想着,放在琴弦上的纤细手指拨弄起琴弦了起来,铮铮琴音一泻而出。
“这是‘九霄环佩’。”慕琐看着言浅熙流畅的曲调,蓦地小声说道。
言浅熙听言,原本上扬的嘴角僵住,琴音一滑,不再复有之前的流畅。她没有回话,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
九霄环佩,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多处跦漆修补,发小蛇腹断纹,纯鹿角灰胎显现于磨平之断纹处,鹿角灰胎下用葛布为底。曾为前朝名帝所用,而如今相传是赐与了一个善于弄琴的女子,却怎的是在这里?!九霄环佩价格不菲,不说断了一根弦的修缮费,以她的身份却也是弹不起的。
越想越慌,越慌越想,琴曲未过半,便听得“铮”的一声。
琴弦断了。
“民、民女该死……”琴音一落,言浅熙就惊得从位置上弹了起来,仓惶地跪下,身体瑟瑟发抖,嘴唇煞白微颤着,始终只重复着“该死”二字。
慕琐感到林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朝自己这里瞟了一眼,心下一颤,不禁后退几步,想要避开他的视线。
“本王还未发话,你怎的就知你该死?”林辰将视线投向桌上的那把断了两弦的琴上,脸色稍霁,可话中却听不出半分波澜。
“你可是想如王府?”他居高临下地问道,语气似是漫不经心。
言浅熙听这话,身子颤抖得更加明显。她颤巍巍地回道,“民女,民女不敢……”
“说实话。本王不喜欢别人撒谎。”
话落,便看到言浅熙猛地伏下身子,额头重重地磕在身前的地面上。她大喘着气,含着颤音,声音宛若从喉间挤出来,“是……!”
“是吗?”他一笑,俯下身去,一指挑起言浅熙的下巴,打量起她的容貌起来。“姿色上佳,却不算绝美。给本王一个理由?”
抬起头的言浅熙脸色煞白,额上一片浅浅的红印,一双柳叶眼水波盈盈,半含秋水,看起来好不生怜。
“民女……”言浅熙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林辰身为王爷,已封了两位侧妃。其中宁妃为今吏部尚书之女宁雅沫,能书善画,极善女红。另一位许氏是现护国大将军许子攸之妹许怡,机智聪慧,棋艺精湛,样貌更惊为天人。有一侍姬云姬,为前朝郡主一脉遗留,善弹弦乐,一身舞艺配上那绝妙的身段,轻纱曼舞间便能让人意乱情迷。
想到这里,言浅熙最后的一点期望也散尽了,黑亮的双眸变得暗淡无光,泪从眼角滑落,住了口,不再说话。
看见言浅熙如此,慕琐暗叹了一口气。上一世的她有恃无恐,自诩能将林辰的妃妾的光华一并掩下去,以为林辰是深爱着自己,而他也由着自己胡闹,却是到最后才明白,原来林辰图的只是她身后所代表的慕氏一族的势力。
林辰从来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林辰见言浅熙如此,松了手,直起身子看向跪在他身前的她,冷笑一声,拂袖转身离开。走过慕琐身旁时,就算她垂着手,也能感觉到林辰朝自己身上投来,停顿了好一会儿的视线。
“罢了,就到此吧。”林辰发话,让慕珵就此止步。
“臣恭送王爷。”慕珵躬身说着,礼数算是做尽。
林辰走后,花园又恢复了原有的冷清,微风拂过,吹得荷花轻轻摇曳。慕珵走到了言浅熙身前,见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言语冰冷,“不知我慕府,何时能让闲杂人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了?”
言浅熙听到慕珵的话,泪光盈盈的眸中又有泪落下。“小女子失礼了,大人勿怪。”她回过神来,对慕珵施礼道。原本身着艳丽的鹅黄色衣衫的她此时看起来却显得身形单薄,虽是夏日,但那颤抖着摇摇晃晃的身形让人不禁担心她下一刹便会跌倒在地。
“罢了,下不为例!”慕珵皱了皱眉,朝媛儿使了个眼色便示意让她带言浅熙离开。
“言小姐,随我来吧。”虽然媛儿对言浅熙并无好感,却不得不按照大少爷的吩咐带她离开。
见媛儿和言浅熙走远了,在慕珵准备离开时,慕琐突然开口,“哥,你看看这个。”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牌。
慕珵漫不经心地看去,却在视线在玉牌上时神色一怔,压低声音厉声问道,“你从哪得到的?”伸手将玉牌拿了过去。
骨节修长的手指拂过鎏金刻着的“慕”字,打量了一番后神色才稍稍舒展开,将东西放在桌上,“赝品。”
听到慕珵说出“赝品”二字,慕琐一愣,但很快选择了相信。她没有回话,只是将她搜来的另外两个玉牌都拿了出来,与之前那个并列排开,让慕珵分辨。
慕珵看着摆开的三个玉牌,神色愈发凝重。他一一细看过之后,拿出放在最右边的那个玉牌,又细细端详了一阵,眉头紧锁。
“慕府的?”见此,慕琐不由问道。
慕珵点了点头,“前端时间,父亲派出去的一人持着此牌,却遇害了,尸骨不祥。”语气沉重。
慕琐伸手刚想拿过那个玉牌,却被慕珵闪过,连其将其余两个也收入袖中。“这东西我先暂且替你收着,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连媛儿甚至父亲都不行。”说罢,人已离开,脚步匆匆。
回味着慕珵刚才和自己说的话,慕琐将视线投向水榭前种着的荷塘。
出水芙蓉,亭亭玉立,摇曳生姿。鱼儿在荷叶间嬉戏,时隐时现。夏风带着燥热和一缕荷的轻香拂过脸颊。
“夏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