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水面上的渡船微微摇晃，那日一曲奏罢遇到了一些不开心的事后，慕琐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又是几日过去，其间渡船靠着一个小的港口停下，她们却并没有下船。
——或许，还是不愿见到慕瑜。
“媛儿。”慕琐看着窗外晴朗的天色唤道。
媛儿听见慕琐在叫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走到慕琐身后问道，“什么事？”
“走，去阿敏姑娘房中看看。”慕琐收回了视线道，“已经有几日没有离开过房间了。”说罢，人已拿着幂篱戴好后走出房间。
阿敏与慕琐的房间不过是一层之隔，顺着之字形的楼梯向下走去，不用多寻，只需要听那如流水般的琴音便能寻到她的踪迹。
琴音未停，人已先痴。
慕琐站在原地听着琴音，闭上双眸，脑海中演练着要如何运用那繁杂的指法来来弹出如此这般的乐声。
想得过于痴迷，以至于有人走至身前，都没有发现。
“琐琐！”媛儿看着朝这里走来，最终站定在几步之外的那人，双眉紧锁，走到慕琐身旁低声唤道，“慕公子想和你聊聊。”
说着，她仍用双眼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慕瑜，神色间对他的不欢迎显而易见。
听到媛儿的话，慕琐这才回过神来，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透过幂篱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却在听到是慕瑜的时候垂下了头。眸中是掩饰不了的不耐烦。
“慕姑娘。”慕瑜自然是从别处听到了慕琐的身份，此时心里疑惑，这次来只是想看看这美若谪仙的女子是否真是那本家的大小姐。
当他转过拐角，看见静立在那里的慕琐的时候，纵然是没有看到她的面容，但仍旧有些痴了——一顶黑色幂篱遮住了她的容貌，面纱微微起伏而露出不点而红的朱唇，身上一袭清丽的水绿色裙裳，颇有几分“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的感觉。
“公子。”慕琐唤道，却仍旧站立在那里，完全不在乎自己未遵礼数。而且，以她的身份也不至于要向慕瑜行礼的地步。
慕瑜站在那里有些尴尬，手中那把不离身的折扇“哗”地一声打开，却又很快再次收回，执扇的右手轻轻敲着左手，神色不明。
但这有几分僵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屋内的阿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外几人的僵持，琴音依然继续。
慕瑜上前走了几步，在离慕琐仅有一臂之遥的地方才停下。他微微俯下身子，眼神上下打量着慕琐带着的幂篱，似是这样就能透过那黑色的面纱看到下面掩着的是一副怎样绝色的容貌。
不知是那骤然大起来的风撩起面纱在先，还是慕瑜伸手触及幂篱在前，慕琐只觉得仅是一眨眼，面前那层模模糊糊的黑幕便消失了，继而是眼前放大的慕瑜的脸。
两人离得很近。慕琐打量着面前这人的容貌，却也只觉得是顺眼而已。未作多想，手起手落，便又是一记耳光招呼过去，却被慕瑜伸手握住手腕。
媛儿站在一旁看着这突然剑拔弩张的二人，不知此时该如何是好。听自家小姐说这慕瑜是慕氏旁系的，但来回地将二人容貌比较了个遍的媛儿却并未觉得他们长得相像。
被人捏住手腕堪堪停住了挥向他的巴掌，想要挣扎却挣脱不开，慕琐向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未被幂篱掩住的俏容上此时满是愠怒。
“公子，自重！”她冷声道。
待她冷静下来，细细朝慕拿出看去，却发现对方的眸中没有以往的轻浮，而是除了开始时一闪而过的惊讶，便是带着探究。未等她开口，慕瑜已先说道，“你是慕氏本家的？”
慕瑜虽是去过皇城，也到过慕丞相的府上拜访过，却从未有幸看过慕琐的面容——只是乍一看，和慕丞相的面容有那么几分相似罢了。
话一出口，慕瑜看到慕琐眼中愈发冷然的神色，心下已经明了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由心下一慌就要松开握着慕琐的手，却听见身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
“二位可是好雅兴啊。”是许子攸的声音，只是话语中听不出戏谑，也没有怒意，冷冷淡淡的听着有些别扭，让人不知道他到底言下所指什么——就如同他这个人让人看不透一般。
慕琐神色如常，依旧带着冷意，但她能感觉得到慕瑜握住他的手有些颤抖，下一刻就立刻放开了——不，是甩开。
“许将军。”他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转过身朝许子攸笑着作揖道。“将军怎的有空至此？”
许子攸的视线只是从他身上扫过，并没有答话。不知道是带着不屑还是其他意味地轻嗤一声，迈步朝他们这处缓缓走来。
琴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靴底落在木质船板上的声音此时显得出奇明显。
“慕姑娘，可否赏光随本将于湄水一游？”许子攸终于停下了脚步，那略带着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止住，无形中的压力似乎也随之消失不少。
他的话中，称谓和地名咬得有些重，似有所指。
慕琐没有答话，伸手将吹起的幂篱整理好，掩住了看似平静无奇的神色。“将军随意就好。”
模棱两可的答案，并没有给与直接的回答。慕琐说罢，正欲与许子攸施礼离开，却听他又悠悠然道，“慕公子似也是湄水人。不如到那后便尽地主之谊，介绍些特色。”
“一定一定。”慕瑜笑着应到，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说着，又悄悄抬眼看了一下身侧的慕琐，这才发现对方已经将幂篱戴上，掩着的容貌变得影影绰绰看不清神色。
“将军还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照办。”趋炎附势迎头谄媚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烦。慕琐打量着身前的慕瑜，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以前墨奕轩带着的那个叫做“陌昕”的面具。
一样的点头哈腰地奉承，一样的怯懦还带着些无能，此时对比起来，却觉得他比慕瑜好上太多。
或许是因为自己后来知道了那只是他的一种伪装，而真正的他又似乎颇具手段吧。想着，慕琐垂下头，却由下望上悄悄打量着慕瑜的神态。这副模样，会不会也是他的伪装呢？
“嗯。”许子攸漫不经心地应着。“……那下次一定请将军到府上坐坐。”慕瑜道。
原本只是一句客气话，他却从未想过许子攸会当真，当他听见许子攸又用淡漠的语气说出“一言为定”四字时，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了。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还要让慕琐同行。而慕琐，很可能是皇城慕府的大小姐——就凭这个身份，自己的父亲、他们这一支分家的家主还不知道怎么会严惩了他去。想到这里，慕瑜的脸色煞白。
“怎么了？慕公子身体抱恙？”许子攸的视线收回，瞥过慕瑜因为失去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问道。
“无碍，无碍。”慕瑜连忙笑道。
许子攸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很快移开。有几分涣散的视线似是没有着落点，又像是蓄积了锋芒地看着你，下一刹便会将你一剑封喉一般。
蓦地对上许子攸的视线，慕琐一怔，连忙垂下眼眸，不自然地避开，转而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媛儿站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
并没有看到阿玉。那个随侍在许子攸身旁的少年。
而且琴音已经停了好久，却不见阿敏出来。应该是身子不适，又或许是在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慕琐想了想，便也不愿在此时再去打扰她。
“小女子乏了，告辞。”说着，她微微欠身，不待二人回应就转身离开。
媛儿见慕琐转身，原本出神理着杂乱的思绪的她一愣，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连忙急急地跟上。
便只是上一层楼梯便可以回屋，但却在楼梯的拐角碰到了一个白衣男子。
刚好允许两人并肩而行的楼道显得有些拥堵，最后是媛儿停了脚步走到慕琐身后让出一个位才让他走了过去。
恍惚间，听见那个男子用温文的声音道了一声谢。
那个声音很熟悉，就像是——
墨奕轩。
想起那人与自己擦肩而过时给自己熟悉的感觉，却又因为带着幂篱且没有注意对方的面容而犹豫。慕琐的脚步顿了顿，猛地回过身来，下意识地用视线寻觅起那人的踪迹。
但仅是一刹，那人就已消失在了视野中。
“琐琐，怎么了吗？”媛儿看着慕琐有些反常的举动，小声问道。
慕琐摇了摇头，“没事。”
是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