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睡去,又晕乎乎地起来。窗户透进不怎么明朗的阳光,房中的一切都似蒙上了淡淡的阴影。慕琐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双眸露出短暂的疑惑,才又清醒过来。
差点又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媛儿。”出于习惯,清醒过来后便下意识地叩着床榻的木架,发出“叩叩”的轻响,轻唤道。
睡在外间的媛儿应该是早就醒了,小声地应了一声,端起放在一旁桌上早就倒好的装着清水的瓷杯朝慕琐走去,“小姐。”她唤道,将茶盏递给慕琐,微微躬身。
慕琐打量着媛儿身上的装扮,眯了眯眼。光线并不明亮,但还是能看清楚她的穿着。一身颜色略淡的水绿色深衣,一头乌发被一个简单的玉质簪子绾成一个髻,露出清秀的面容。
抿了一口媛儿递上来的杯中的茶水,慕琐掀开被子,接过媛儿递来的衣服穿上。
“什么时辰了?”慕琐问道。依习惯,她应是在卯时去和父母请安的。
“回小姐,寅时三刻了。”媛儿说着,上前一步将慕琐穿上的齐胸襦裙的领子理了理,接着便是随着慕琐到梳妆台旁执起银梳开始绾发。
“客人还在否?”慕琐无意一问,端详起镜中人的容貌起来。柳眉杏眸,琼鼻朱唇,精致的面容带着几分少女青涩的模样,和入宫后的自己相比,少了几分妩媚风韵,多了几分可爱娇俏。
媛儿一边回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下,“客人还在,昨日被邀住在了西厢房那。倒没听人说那客人还会在府内逗留几日。”
“陌氏在俞国算是大户吗?”慕琐手中把玩着从首饰盒挑出的一根鎏金玛瑙簪子,芊芊素手抚着那簪子末端的红玛瑙打磨成多棱状的表面,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前世倒是有听说过那陌氏少爷来家里的事情,但这馨竹小筑离招待客人的北房有些距离,再加之自己不愿和那些人打交道,便也没有去理会。不知道那陌氏的少爷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媛儿倒是一愣,道,“这,媛儿倒是没有听人说起,不过看穿着举止,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吧……”猜测着,接过慕琐手中的那根簪子将头发固定。
“小姐要先用些点心吃食再过去吗?”媛儿见慕琐起身,不由问道。小姐应是挺喜欢吃府中做的糕点,以往穿戴洗漱完了后便都会用那么一小碟点心,但今日不知为什么,小姐却是没有问起自己。
听到媛儿这一问,慕琐才生生想起以前自己在府中的习惯,短暂的失神后笑道,“若是没有准备,便算了。回来再用吧。”
慕府的点心……自己可好久没有吃到了。
“是。”媛儿点了点头,便跟在慕琐身后一同朝北房走去。
较刚起床那会儿,天色已有些明朗,天际漫上或深或浅的霞光,如梦似幻。路上遇见几个或拿东西或催促着的丫鬟侍女,行色匆匆、低声细语,府中依旧是笼罩在那沉寂中的。
晨省是慕府的习惯,但如今只是走个形式,无非便是去父母所住的北房请安问早而已。想到这里,慕琐微微皱眉,一方面是对这原先的礼数已经忘了大半的回忆,另一方面,则是她根本不愿去北房给那两人请安。
“小姐?”媛儿看出了慕琐神色不悦,不由上前几步问道,“小姐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事。”慕琐听见媛儿的问话,这才察觉自己的神色有些难看,立马调整了一下面容,勾起一抹微笑让她不用担心。
进了北房,便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子,一身玄色锦衣默然地坐在主位上,严肃的神情让人不由地恭敬。而坐在他左侧的则是一个衣着雍容的贵妇,乌黑的发绾成一个堕马髻,三两支步摇斜插在一侧,随着她的举动微微摇晃,虽是面带微笑,但周身的气势却丝毫不因右侧男子的肃穆而显得配不上,反倒是相得益彰。
“琐琐见过父亲,母亲。”慕琐见到那两人,眸色一沉,连忙上前几步,垂首,脆声道。说着,她双腿微曲,欠身施礼,嘴角含笑,礼貌而不失千金气质。只是那话语中,隐含了淡淡的嘲讽。进了北房后慕琐的视线就没有对上上座的两人,除了垂首便是将视线移向他处。
“都是自家人,那需如此多礼。”慕父说道,微微上扬的音调和眼中散发的点点笑意很好地现实了他心情的愉悦。
若不是之前的那一经历,怕是自己会以为自己是一个备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呢。想到这里,慕琐的眼神蓦地一冷,但上扬的嘴角带出的笑意却是更加明显。
可虽是如此,待她起身之后,却又是一副浅笑盈盈的乖顺模样。
“琐琐给父母奉茶。”说着,又款款上前几步,接过一旁丫鬟早已准备好的茶盏,递与慕父。慕琐迎上父亲的双眸,明显地看到了其中的光彩和自己的倒影,还有那眼角已长出的浅浅的皱纹。
怕是没有哪个深深疼爱着自己女儿的父亲,会把亲生女儿往那吃人不眨眼的皇宫里送吧?他只是为了自己的权势!慕琐接过另一个茶盏,纤手紧紧地握住杯垫。
“母亲。”慕琐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神色,笑着如之前一样,将茶盏递给母亲后,微微颔首。
“琐琐,近日还好吧?”慕母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其中的香茗后笑着问道。慕母是一个温婉的江南女子,虽不是官宦子女,却也是出自书香门第,举止得体、端庄大方。慕琐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何父亲会选择这样一个女子,而不选同样于官场中博弈的世家女子。
思索的结果,无非便是那假到不可以的“两情相悦”,可放在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身上,值得人相信吗?
而如今,她懂了。所有呈现在她面前的都只是假面,伪装出的柔顺温婉,撕下面具候却是丑陋不堪的。
“甚好。”慕琐回,语气平淡道。
“老爷,夫人,芸娘来迟了。”
人未至,声先到。慕琐侧身循声看去,却见一个衣着素雅的女子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慕府的二房,芸娘。手中还牵着一个小孩子,不用说,便是慕府的小少爷慕璟。
“爹爹。大娘。”慕璟小声道,恭敬的模样让人捧腹,却是鲜少有人注意到他眸中的怯意,小手紧紧拽着自己娘亲的衣摆。
“都入座吧,一家人好好聊聊。”慕父说着,原本严肃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其中夹杂着的欢喜。
这到北房请安却并不是日日能见到人的,虽是慕父对礼仪要求甚严,却也不见得每每都会到齐——如今日,慕琐的大哥,身为兵部侍郎的慕珵便没来。
芸娘躬身,又道了几句礼数所至的话,这才带着慕璟款款走到左上第二位上,很快便有丫鬟上前将茶水点心布置好。
慕琐不习惯如此,更不习惯面对那已经被自己知道真面目的二人,便托了几句身子不适,施施然地说要回小筑了。
“小姐,这……怕是礼数不周。”媛儿跟在慕琐身后说道,却见当下小姐告了辞,又并不回小筑,而是朝西厢房走去,心急地道,“那里有客人在,还是……”
慕琐却是皱眉,对媛儿带有几分聒噪的话语充耳不闻,脚步轻盈却不见改变方向。
若是那客人在更好,她便不信这陌墨同音是巧合。上一世她碰巧见过俞国太子墨奕轩来访慕府,熟稔的样子似是与慕父是至交,可她之前却从未见过他。若是有,这次便是契机。
她记得,慕府被诛的其中一项罪便是——叛国!
慕琐始终不懂,已官拜丞相、居正一品的慕父可以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为何不甘于此,还有更大的野心!
“小姐!”见没有回应,媛儿唤着,却不知怎么让这娇惯着的小姐能听进自己的话。
“未出阁的女儿家是不能见生客的!”媛儿急了,突然喊道。
听到这里,慕琐才看看放下脚步,正当媛儿正要舒一口气时,却听她道,“你不讲,我不说,又有什么人知道本小姐没有戴那幂篱?我这只是去看看,怕下人招待不周不是?”
话落,慕琐见媛儿还要争辩些什么,又道,“再说了,俞国人对礼数也不似我们虢国这般讲究、死板。”
见慕琐不理会自己,媛儿急了,看慕琐就要迈步往前,连忙道,“可,以前可有过未出阁的姑娘,因被陌生男子看去了面容而嫁与那人的说法啊!”
而且,就算那客人是俞国人对礼数并不讲究,但这始终是在虢国啊!媛儿看着慕琐的背影,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