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倾斜,粉末状药物轻轻洒在伤口之处,踏夜的胳膊不由自主的一颤。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会交叠,如同玩笑讽刺着世人。
那次,即墨华为踏夜包扎,她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王牌。
这次,即墨华为踏夜包扎,两人却都是他人手下的棋子。
“我有一个弟弟。”感受即墨华精湛的包扎技术时,踏夜突然开口。
“他是正妻所生,地位比我高,但他却从没有欺负过我。”他低头淡淡的笑了笑。
难得看到踏夜笑,带着些许抹不掉的哀愁。
“家父宠他,所以便把他送到一个高人那里修习武功,后来家变,他却不在。”踏夜抬头,将头侧向一边,若有所思的说“我跟他生生错开了,待我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他望着家父的尸体错愕的表情。”
“你弟弟杀了你父亲?”即墨华开口问,情绪波动并不厉害,毕竟她未曾感受过亲情何物,也便难以理解。
“他那个时候武功练得迷乱了心智,这件事如同一把利刃,将他逼到了无法忍受的极端。”
即使踏夜闭上了眼睛,那一幕恐怕还是如同噩梦般不断在眼前浮现。
“其实我与家父的关系并不好。或许是年龄小的问题,很在意自己在家是否受宠的问题,所以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几乎是不与家父说话。反而弟弟很喜欢腻着家父,看到他错愕的表情与空洞的瞳孔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世界,就此崩塌。”
即墨华的心随着这番话沉下。
那一刻,想必踏夜的世界也经历着波涛汹涌。
“从那以后他如同行尸走肉般,不进食不说话也没有生气,如同死灵。”踏夜喃喃道,像是回忆,眉头微微皱起,原来即使回忆也让他这般痛苦。
“我带着他寻遍名医都未果。我也知道,这是心结,可是我怎么能就这样放弃?”他睁开眼睛转回头,对着即墨华的眸继续说“弟弟不吃不喝导致身体极度虚弱,我不放心将他独自留下,跟着我东奔西跑的也遭了不少罪,那天深夜我长跪在药铺门前,只为求得一个能够治弟弟风寒的方子。在绝望之时是他救了我,治疗了弟弟的病,调制了毒酒,使他记不得曾经的过往......”
“是榻浮酌?”即墨华问。
踏夜沉默,点头。
“他教我武功,收我为麾下,我也甘愿为这样一个人卖命,从此抛弃姓名,随着主子的姓的谐音,单字以纪念那夜的恩情。”他停顿,之后说“而我弟弟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姓与名。”
踏夜说,他曾叫方翼颂。
遗忘过去重获现在,方翼颂的现在是踏夜为之争取的。
而榻浮酌将二人精心培养,虽有带着利益的心态,但却终究救他们二人一命。
即墨华想起那个男子,**不羁,浑身散发着懒散的媚意,他眼中像是从来没有所谓的家国天下,作为天辂国的王爷,他要做的就是尽情享受浮生,狂蜂浪蝶。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又头脑清醒,在那双醉眸下,他藏着多少秘密?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即墨华环视着踏夜房中简单的布置问。
榻浮酌是什么人即墨华现在已经不再好奇。
以后入了宫,护好自己的妹妹便好了,与这个行踪诡秘的榻浮酌再无瓜葛,这也不失一个保护自己的好办法。
“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主子。”踏夜开口,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即墨华,突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多余。
她这样的人,如同主子一样难以猜测,也许,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过误会。
“误会不误会又能怎么样,我只是暂时成为他的手下,有地方住有食物供着,也没什么不好。”即墨华声音平淡,转过头拿起踏夜桌子上的苹果,小咬了一口。
自然的动作好像是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若是他的手下,恐怕就是他名下最特殊的手下了。”踏夜看着即墨华带着些许笑意的面容轻松的说。
这句话勾起即墨华的记忆,好像溪洛姗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撇撇嘴,即墨华默默的吃着手中的苹果。
反正他们是认定了榻浮酌对自己跟对别人不一样就是了。
“别剧烈运动,伤口裂开麻烦,别沾水。”即墨华吃完了苹果后拍了拍手嘱咐道。
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想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青丝随着转身而飘动,灵气异常,她笑的淡雅“我想,你家主子不会在这个时候还让你去做什么劳什子训练,折腾你跑上跑下的吧?”
也不指望踏夜能对此做出回答。他总是那副模样,一副忠诚,死活不肯在背后议论几句有关榻浮酌不好的话。
即墨华右肩轻轻向上一耸,满不在乎的推门而出。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踏夜再次笑了起来。她从来不知,那些她所谓的劳什子训练已经成为每日必做的功课,至于折腾的跑上跑下,恐怕这些伤势还不足以成为懒散的理由。
夜色中诡异的宁静,好似呼吸都是噪音,即墨华的脚步声在这场夜色下显得更加沉重。
“这可不是你房间的路啊。”声音从上方传来,慵懒又自然。
在深夜当中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其实是很吓人的。即墨华的反应也很正常。
浑身一个激灵,不自觉的向后一退,抬头望向声源处,之后狠狠的瞪了一眼。
榻浮酌坐在树上,一袭宝蓝色的衣服松松的搭在身上,遮住重要的部位,永远是那样随意的穿着,夜风较凉,束发也无法阻挡他发丝在风中微微凌乱。他笑的肆意,全然不顾那样的笑声在这黑夜当中是那么不协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即墨华不客气的再瞪一眼后,继续自顾自的向前走。
“大半夜的你这么一个妙女子在外可是不安全啊。”收敛了笑声,榻浮酌开口,却依然带着些许调笑的意味。
即墨华停下了脚步,不回头也不说话。这个点儿他不睡觉,在踏夜房间的附近不远的树上呆那么久肯定不止是让即墨华看到他这么简单吧。
“在你的王府还能出了事儿?”即墨华出言嘲讽。
在即墨华看不到的地方,榻浮酌歪歪脑袋,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你在本王的王府中出事的几率是极小,只是,本王在你的鎏金蜃楼内出事的几率可是很大的。”他开口,言语中带着一些,无辜?!
“......你差点儿把我的鎏金蜃楼害没了,你还无辜?!”即墨华扭过头去,眼睛瞪着问。
没天理了。这是招他惹他了。
“可你差点儿害的本王命都没咯。”眼中充满哀怜之色,他摊开手,白皙纤细且骨骼分明的手指在空中有意无意的那么一勾,引人无限遐想。
“冒风险的可是踏夜。”即墨华提醒着榻浮酌,谎话可别说的太没边儿了。
“可是踏夜受伤了你会尽心医治,如果本王受伤了,你恐怕只会有视无睹吧?”他问着,乖巧的像是询问这块儿糕点能不能吃一样。
即墨华有些无奈,这都是什么事儿,受了惊吓没人搭理,还得去医治踏夜,本以为这样就完了,结果出来还被这么个妖孽男拦截!
“我想应该不会有视无睹,我会扒光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把你埋起来,心情好指不定还能给你立个碑,就写香魂常在,万古流芳。”看这样子榻浮酌今天是心情不错,想着晚上回去也睡不着,即墨华瞅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双手抱膝幻想着有一天榻浮酌死了以后她是什么反应。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榻浮酌不低头,即墨华不抬头,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倒让人看不出两人之间纠结的关系。
“做你的手下其实挺亏的。”即墨华随意的感慨。
“你觉得吃亏?”榻浮酌也不生气,将身子往后一靠,半个身子躺下,倒是颇为惬意。
“我是你的手下中最吃亏的那个。”即墨华叹口气,语气中听不出是真是假。
“进宫可是不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睡在至尊天龙的身旁,荣华富贵,尽得其手。”榻浮酌的语气中带着自嘲,在夜风下竟也少了些许**的感觉。
“可若是我认错了主,不是自找麻烦?”即墨华问。
他的野心再如何隐藏也逃不过她的眼。那双丹凤醉眸之下,是一片即将汹涌而来的大海。
“命运选择你,你又能够如何?我们彼此互相利用,岂不美哉?”他说,毫不介意即墨华的猜测。
命运的选择,是呵,终究逃不过命运的选择。
穿越非她所愿。
遇到榻浮酌非她所愿。
卷入这场看不到烽火战争也非她所愿。
“你可想过,有朝一日你的手下会背叛你,另投他主?”
说不疑惑是假的。
这么懂得深藏的人怎么就肯相信她?
算下来两人也没什么交集。
这种关系称不上主仆关系,称不上朋友关系,奇妙却令人安心。
“背叛呵。”他喃喃的重复,双眼望着天际,有些失神“没有人能够背叛我。”
声音不大,却足够两人听到,耳边轻微的风声吹散最后一个字的尾音,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即墨华信这句话,因为冥冥之中,注定,他与她有着一些难以名表的相似。
多么有趣,时空与时空的交错间,能够碰上这样一个人,彼此防备却彼此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