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Truth(结局上篇)
他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左边是哗哗流淌着的小溪,右边是被风吹拂如同绿色波浪一样的草地,阳光在他头顶温暖明媚,风轻柔的弄乱他的头发。尽管那一头长长的有点亚麻色的头发不弄也显得乱蓬蓬的。他不停的往前走,好像已经走了很远,他要一直走下去,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尽头有他想要的东西在等他。
远处能看到出露在地平线上的屋顶,一栋栋房子整齐的排列着。淡淡的炊烟升腾起来,到了一定的高度就消散到空气里。
放着风筝的男孩和女孩穿着洋气从他身边跑过,他们跑的飞快笑声欢乐清脆悦耳。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慢慢跑远,一只老鹰风筝飞的很高很高,白鸽看到了“老鹰”远远的鸣叫了一声,于是原本一大群正往这边飞来的白鸽转变了轨迹。
直到视线里再也看不到男孩和女孩的身影,那只“老鹰”也飞远,他才继续沿着鹅卵石小路向前走。这条路真长,不管怎么遥望都看不到尽头。可是记忆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在说,不要停,不要停下来,路的尽头有你想要的。
反正这么好的天气,就当散步了。这样想着他不停地往前走。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了,脑袋里突然就有个声音响起来,那个声音说:你已经走了好久了,为什么停下来休息休息呢?他听了之后忽然就觉得好累,好像真的走了好几年那么久,现在只想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被和熙的阳光温暖着睡一觉。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就响起来,在他脑袋里面说:你虽然很累了,但是不能半途而废啊,不能躺下睡觉,一旦睡着了你就完蛋了,路的尽头有什么在等你呐,快跑起来,快到那里你就能见到了。莫名的信念浮现在心底,他只能又重新打起精神,要快一点走到路的尽头,去晚了就什么都没了。
前一道声音消失了,像是说那句话的人被后一道声音的主人赶跑了。现在他的脑袋里就剩下后一道声音的主人啦,后一道声音的主人给他加油鼓劲,让他跑起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说我也好想快一点,可是我好累啊,跑不动了。
双腿真的就像是灌铅,开始时没有的感觉凭空出现了。
后一道声音的主人听到了他的话,回答说:“那也绝不能停下来,快一点,再快一点。”
亦铭还是想说我好累我好累,但是他拼了命的往前走,莫名的信念支撑着他。为什么呢?他连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呢。说不定等待着他的就是会魔法的老巫婆,长着尖尖的耳朵和长长的大鼻子,等他过去了就用魔法把他变成乌鸦。
他不记得又走了多远了,原本在面前的屋顶突然就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已经能隐隐约约的看到路的尽头了,那里好像有一颗大树,树下挂着秋千,秋千跟着风荡悠起来。
看到这他心里觉得好兴奋,可他记忆里模模糊糊。真的走了那么久了吗?明明前一秒还遥望不到的路尽头后一秒就在眼前了。
他脑袋里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快去呀,快去呀,路尽头就要消失了,回头看呐,它们追上来了,就要抓到你了。”
他回过头去看,后面走过的路居然崩塌了,空间像是被看不见的怪物撕碎成了虚无,一寸寸的向他逼近过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他脚下的路面就快要崩碎了。
惊慌瞬间笼罩了他,力气突然间恢复了许多,但他连问一句“他们是谁”都忘记了,他按照脑袋里声音说的,拔腿跑向路的尽头,说不定跑到那里这一切就会停止。
他跑到了路的尽头……但是一切仍然在继续。
但他却不跑了,愣在原地怔怔的盯着秋千。
秋千并不是被风吹着荡悠的,那上面坐了一个女孩。她悠闲的荡着秋千,对正在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风摘下的树叶在她头顶上飞旋着滑落出优美的轨迹,像是在翩翩起舞。女孩也在起舞,她的舞伴就是秋千。看起来女孩的技术高超,双手没有抓着秋千的绳子却荡的越来越高。树叶落下来了,稳稳的停在了女孩手握着的紫色薰衣草上面。
她不知道这里正在坍塌吗?看起来好荒唐啊,一点都不现实。可他心里很平静,经历过更荒唐的事的人怎么还会因为这种小情况而荒唐呢?他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更荒唐的事。所在的这片空间突然坍塌了,这就是他经历的最荒唐的事了,他本应该震惊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可是他和那个女孩一样都没有半点震惊的意思。那个女孩也经过过比这荒唐的事,对么?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思维混乱了,怎么会用“也”这个字呢。
“我怎么会在这里?”自己的都惊愕了一下的话从口中说出来,随后又觉得理所当然。他为什么在这里来着?他好像忘记了,真是健忘呐,怎么就站在这里了呢?为什么要来这里?那女孩好漂亮啊的样子,她秋千悠的真不错诶!
他的大脑好像不受他的控制了,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可他用力的抓了抓头发,抓的感到疼痛,他真的不记得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了?”女孩似乎发现了默默注视着自己高超技艺的观众,她继续悠着秋千问。
“我好像忘掉了好多事情。”他迷茫的说。
“这很正常嘛,你听过遗忘曲线吗?是人都会忘记事情的。”女孩的声音时而在高处,时而在低处。
“可是我好像是忘了很久的事情,忘了很多次。”
“这句话是个病句吧?”女孩问,“那你忘掉了多久的事情,忘掉了多少次呢?”
“……我……我忘了过去一年的事情,忘记了五次。”他自己都觉得太荒唐的话从嘴里冒出来,他却又重复了一遍,比上一遍更加肯定的语气,“没错,我忘记了过去一年的事情,忘记了五次,我忘记了过去的五年。”
女孩不回答了悠的秋千慢慢的停了下来。
坍塌马上就要到他脚下了,他突然非常想看一看女孩的样子,可是女孩的脸却被一团紫色的雾挡住了,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依稀的分辨出女孩低着头。
女孩死了……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他脚下的地面破碎了,失去了支点的他像是刚刚的落叶一样按照优美的轨迹坠落向黑暗。
可他眼神迷茫,一个名字凭空的冲到了嘴边,最后脱落而出:“杞野夏衣……”
他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惊呼那个名字是谁,不对不对不对,那个女孩她不叫杞野夏衣,她的名字是夏衣……无边的黑暗冲上来包住了他,他在黑暗中惊呼着那个名字,不断的重复,可声音似乎受到了阻隔发不出去。
“夏……衣……夏衣!”
亦铭猛地睁眼睛坐了起来,像是刚刚跑完了一场千米赛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刚刚的梦太过真实,他现在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清楚的浮现出梦里的每一个细节,连同他在梦里面忘掉的部分。那不是忘掉了,而是他以为自己忘掉了。可现在梦里经历过的像是被透析了,被360度全方位放大呈现在他眼前,他甚至能到放风筝的男孩女孩从他身边跑过时男孩的脚下踩到了一只蚂蚁。
那条路一开始长的遥望不到尽头,他要去路的尽头,因为杞野夏衣在那里等他。对了,不能叫她杞野夏衣了,那只是她犯病时使用的名字,她的真名叫做夏衣。
可是在刚才的梦里夏衣死了,手里捧着蓝紫色的薰衣草,薰衣草上停着一片来不及枯黄的落叶,秋千慢慢地不动了,她低着头,脸被雾气遮挡了。亦铭却看到鲜红的液体滴落,蓝紫色薰衣草被染上近乎妖艳的血色。
梦中脑海里那个声音其实还说了一句话,但是在梦里被他忘记了。现在他想起来了,那句话是在他被黑暗吞没的一瞬间说的。亦铭看到仿佛有人走向女孩身,手捧着大簇的白菊,一边走一边把白菊撕成一片片扬到空中,像是下起了大雪。太阳还没有被吞没,它发出妖艳的红光。一切都变成白与红交相辉映的粉色,近处是淡淡的粉白,远一点是粉色,再远是粉红,到了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红光发出的地方,在那里只剩下耀眼的金色。
亦铭嘴唇不受控制的重复那个声音说的话,“你来晚了,你没能带着她一起逃走,死神抓走她了。”
他狠咬住舌尖,血腥的味道连同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将那个梦强行清除出脑海。这里不是梦,这里是现实。梦和现实不总是相反的么?梦里面的杞野夏衣死了,现实的夏衣还活着。
他的视觉和味觉渐渐恢复了,能看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病房里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这不是他原来的病房了,原来的病房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跟着恢复的是痛觉,他额头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感觉,那里曾被警棍打到过。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除了生锈的差不多的脑袋还能勉强运转,其余的部件均向大脑宣告罢工了。
亦铭努力了十分钟才能勉强动一动手指,各种管子通过几根针扎在他的手背上,令他动一下手指都觉得疼。
有人推开他的病房门,穿着一身白衣,手捧白菊。看到亦铭已经醒了过来,娜塔莉有些惊讶的走到病床边坐下来。
“你醒啦?”
“看不出来么?”亦铭冷冷的反问,目光在白菊上扫过。
“看的出来看的出来,感觉怎么样?”娜塔莉狡猾的避开被反问的尴尬。
“感觉好极了,除了脑袋以外剩下的都不属于我了。”亦铭语气讥诮。
“喂喂,这么跟姐姐说话真的好吗?”娜塔莉低呼。
亦铭白了她一眼,真不怪这女人能当的上护士长,明明知道了很多事情却还能装的滴水不漏。虽然那天没看到她,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面对着暴徒还能过来送花看视表情淡定,这功力莫说当上皇后了,估计以后皇位都是她的。
“明明知道我看到了什么,还要我管你叫姐姐吗?”亦铭切换了话题。
娜塔莉表情无辜:“你看到什么了?之前不都是管我叫姐姐的嘛。”
亦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女人装无辜实在挑不出任何问题,“我看过医院几年来所有病人的病例档案了,还有这家医院。根本就不是什么青少年心理健康医院,而是一家神经病院。”
“你都知道了啊。”惊讶被娜塔莉表现的天衣无缝。
亦铭点头,“选择性失忆症、精神分裂引发的暴力倾向还有一点狂想症。”
娜塔莉沉默着不置可否。
“这是我的病症?”亦铭换上疑问的语气。
“嗯。”
“所以我每年都会忘记过去一年的事情,已经忘记了五次,也就是说我忘掉了过去五年。”说这个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事情前亦铭深吸了一口气。
“这五年你一直在这家精神病院里,在你来之前你确实是在那家青少年心理健康医院,但是你在那里住的一年,但是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八日,失忆的你吓到了护士,被转移到这家精神病院。你每年都会失忆,只是时间有先后。”娜塔莉尽可能的用上轻松的语气,“看起来今年你没有失忆。”
“我昨天真想杀了打夏衣的那个保安。”亦铭声音低沉着说。
“这是暴力倾向,精神分裂出的暴力人格。”
“我知道。刚刚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还是个精神分裂。”亦铭说。
“是什么内容?”
“我梦到我在一条无尽的路上走,我要去路的尽头,尽头有个人在等我。可我的脑袋里响起两个声音,前一个让我停下来不要走了,我已经很累了。后一个要我继续走,否则我就会失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亦铭把梦境简单的讲给娜塔莉。
“这就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啊亲。”娜塔莉惊呼,“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你已经快脱离精神分裂啦,你快要好了。”
亦铭笑笑,他还没说在教堂里看到信徒与魔鬼,在楼道里看到幽灵的事情呢。
估计娜塔莉听到了就会再次惊呼:兄台你这是妄想症发病啊,再加上严重的精神分裂就产生了幻觉。
“你带着白菊来干什么?”亦铭苦笑,“给我送葬么?”
娜塔莉罕见的犹豫了片刻,表情严肃。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接着亦铭的玩笑说,“对啊对啊,我来看看我从前的弟弟挂没挂,挂了就把白菊放在你的床边,没挂就扔了。”
“那还是别扔了,白菊也蛮好看的。”
沉默了很久,娜塔莉说,“你就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亦铭反问,“你是说夏衣?”
“嗯。”
“她也患有精神分裂。”亦铭问。
“症状表现为妄想症,和你一样具有一点点的暴力倾向。”娜塔莉长话短说,“她告诉你说她听不懂中文,其实她只是太长时间没有说过中文,因为她小时候受过伤害,从那时起她就坚信自己是个日本女孩,不会说中文。”
“可她周围的人都说中文那该怎么办呢?”亦铭下意识的问。
“听我说,别打断我。”娜塔莉说,“你应该听过这世上存在这一种催眠法,在一定条件下人是可以自我催眠的,夏衣长期的自我催眠认为自己听不懂中文导致了她潜意识里把相信转换为了现实,所以她开始听不懂中文,随时都带着一本中日互译字典,对别人说我听不懂你说的话。如果你仔细推敲,就会发现很多疑点。比如说她不会说中文,却会写,也能看懂中文。你那么聪明,难道说就从来没发现过这些疑点?”
亦铭仔细想了想,娜塔莉说的这些一点错都没有,夏衣表现出的疑点的确很多,可是当时他却没放在眼里。
娜塔莉停顿了片刻,接着说,“至于杞野这个姓氏,你可以查一查1981年出版的日本姓名词典,里面根本就没有这个姓氏。她之所以会使用这个姓氏,我们推测应该和她的母亲有关,因为她的名字叫做林杞野。在她住院的前一年,她的母亲不幸去世了,很可能就是这件事对她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哦哦。”亦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还想问什么吗?”娜塔莉。
“没什么好问的吧,所有隐瞒我们的事情,我都已经看到了。”真想耸肩来表示自己很轻松,但是他现在连动动手都费劲。
“叫姐姐。”娜塔莉试图逗逗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的亦铭。
“记不记得有一天医院安装电视?”他既没有回答娜塔莉,也没想等娜塔莉回答。自己接着说了下去,“那个人听我管他叫叔叔都愣在原地几秒钟呢,看他的样子都已经三十岁了,他都受不起我叫他叔叔,你多大了就要我叫你姐姐。”
刚刚准备开口的娜塔莉突然面色犹疑,然后朝着亦铭的脑袋比划了一下,“用这种方法问女孩生日挺高明的啊,想不到你刚刚恢复就学会泡妞了?”
“我没那么想。”被娜塔莉的话一呛,亦铭侧过头避免被她看到尴尬的样子,“我今年二十一岁了。”
“我知道啊,我也二十一岁,我们一样大。你是几月份?”娜塔莉把话题接的很快。
“十二月。”
“诶好巧啊,我也是。”
亦铭发觉话题又被娜塔莉带偏了,他不是要跟她讨论生日的,也对她的出生年月没多大兴趣。他原本是要问她一些问题的,可是才问到一半就被娜塔莉主导了话题。
他必须把话题纠正过来了,“我妈妈怎么样了?”
“你是说那个穿着定制女装的人啊。”面对哪一个话题娜塔莉似乎都能很快的接上,“她很好,吃的好,穿的好,睡的好,就是每次来医院的脾气都不太好。狂欢夜那天给院长最后通牒了,强势的很呢。如果我们两年之内不能把你治好,她就要强行带你转院啦。”
娜塔莉学亦铭妈妈说话满脸委屈,“你知道的,精神病院这种地方,流失一个病人是多么大的损失,更何况是你这样病情严重的。”
“为什么我病情严重你们损失就更大?”亦铭听的一头雾水。
“你会在一个得了绝症的人身上耗费人力财力和精力吗?”娜塔莉淡淡的说,“这就是典型的收了钱不办事,净赚。”
“哦。”亦铭点点头,心里暗叹医院这帮人也是很黑心。
“好啦,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娜塔莉看了一眼表,“如果没了,我就要回去医院照看精神病们啦。”
“这里不就是医院吗?”
娜塔莉捂脸,“原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在哪,这里是医院啊!医院!”
“这里不是精神病院,我现在在医院里……”听着娜塔莉反复强调了一遍“医院”亦铭顿时明白过来。“那今天是几号了?”
“废话,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精神病院可没法救你。今天一月二号,你昏迷十二小时。”娜塔莉起身,“还有被你打伤的那些人,现在都是你的隔壁邻居。你就自求多福吧!”
“自求多福?”
“求他们不会带着伤过来找你报仇啊笨蛋!”娜塔莉无奈的提高了声音,“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已经走到门口了的娜塔莉又回过头来。
“夏衣……夏衣也受伤了,她是不是也在这间医院?”
“不在。”娜塔莉给出否定的回答。
“那她在哪?”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受治疗的医院是被分开的,不过她不会有事的,安啦。”娜塔莉说。
“哦。”亦铭低着头,娜塔莉看不到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