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渊看得出杨业说到这女孩的时候，话里带着些许忧虑，于是便不再说这些，岔开了话题，开玩笑地说道：
“都说你们这样的世外高人向来远离世俗，无情无欲，亦无牵无挂，一心只为追求仙道，怎么瞧着你还是有着许多愁苦忧懑之意。”
杨业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是世人不解，妄加揣测罢了，我辈修士，世人有世人的苦恼，修士自也有属于他们的苦恼。无欲无求，无情无念，那不成了山石草木了。”
沈渊呵呵笑了笑，又问道：
“还没问你呢，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我？”
杨业闻言，将之前在平凉城内所遇到的事情向沈渊大致讲了一遍，沈渊听罢，点了点头，说道：
“倒真是无巧不成书，若非机缘巧合，只怕你我也无重逢之日了，还要多亏李老留下的这首曲子。说起来，当年李老留下的东西，倒是大多都给了你的，只怕是始终还是存了一丝冀望，希望你有朝一日还能继承他的遗志，只可惜时移世易，你终究还是走了另外一条路。不过也好，总算离了这污浊尘世，不用再管那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事情了，李老泉下有知，纵然失望，只要见你过的好，想必也是欣慰的。”
杨业回想起李夫子的点点滴滴，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
“每次回想起李老，心里就觉得愧疚，我欠他太多，却连回报的机会都没有。”
沈渊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得感慨地叹了一声，沉默片刻，又说道：
“对了，当年李老留给你的那些书，都还在吗？”
杨业点点头，回道：
“李老留下的书太多，我当年要去找司玲兰，携带不便，就挑了几本随身携带，剩下的都就地藏在了这西山中，离这里不远。原想着等找到了司玲兰之后再取出妥善安置的，哪曾想世事无常，这一走就是近二十年，再也没有顾得上回来。时至今日，也不知道还找不找的到了。”
沈渊闻言，来了兴致，说道：
“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去找找看？”
杨业本就对李夫子心怀愧疚，也不愿再让李夫子留给自己的东西就此埋没地下，化为腐朽，见沈渊感兴趣，觉得交给沈渊，也是不错的处置之法，便点点头和沈渊一同走出茅屋，招呼了一声正玩得开心的两个小女孩，带着她们，依着记忆去寻找当年埋藏遗物的那个地方。
好在那埋书之处这些年并没有太多变化，杨业很快找到了当年被自己掩埋的那个小山洞，将洞口重新挖开，取出了里面的几口箱子。当年选择埋书之地时，杨业为防止书籍受潮腐坏，虽然特意挑选了一个干燥的地方，但是毕竟时隔近二十年，因此这些箱子如今都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了，沈渊伸手去打开其中一口箱子时，刚一用力掀箱盖，整个箱子便彻底散架，箱子内用油纸包着的书籍散落了一地。
杨业弯腰随手捡起一本，拆开上面包裹的油纸，许是因为油纸起了作用，里面的书并未如那几口木箱子那样腐坏，仍旧十分完好。杨业见状放下心来，看了看手中这本书的封皮，见是一本诗集，便信手翻开，随意地朝翻到的那一页看去，看着看着，却站着不动，神情变得有些哀伤。
沈渊正蹲下来收拾散落的书籍，见杨业忽然怔怔站着，盯着手中那本书没了动静，眼神也有些凄凉，不由有些好奇，将杨业手中的书拿了过来，看着杨业翻到的那一页上面的几行小字，低声念道：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
沈渊念罢，合上书本，看向杨业，默然片刻，低声叹息了一声，说道：
“这些年，你其实过得很不好，是吗？”
杨业将心事埋在心底这许多年，甘苦自知，从来未曾对他人提起过，也从来不曾被人向他提起，此刻听到沈渊这句话，只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要忍不住掉下泪，恨吸了一口气，强笑着说道：
“无所谓好或不好，都这么些年了，不是也这样过来了么。”
沈渊迟疑了下，说道：
“你还是要走吗？要不就留下来吧，陪着我颐养天年，安生度日，不好吗？”
杨业淡淡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凄苦，摇摇头回道：
“还是要走的。这些年，我时常想，自己就是一个不祥之人，所有跟我有牵连的人，不管好的坏的，都没能落个好下场，譬如我养父，譬如李老，譬如司靖安……。或许我杨业注定就应该孤独一生，省的牵累了别人。”
沈渊摇摇头，说道：
“凡夫俗子信天听命，你们这类人神通广大，有仙神手段，却也信这个吗？再说了，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哪会在乎这个。”
杨业仍旧摇摇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乾坤袋内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三枚丹药，正是之前在吴国酆郡时给过那个酒庄周管事一粒的那种，递给沈渊说道：
“这几粒丹药虽无长生不老之效，但是亦可调理五行，消邪长正，使人延年益寿，病祟辟易，与你大有益处，你服下一枚，其余两枚，每隔十年服用一枚。”
沈渊之前已经见到了杨业带来的这个女娃的神异，因此对杨业给的丹药并不起疑，闻言接过来吞下了一粒，将另外两粒收好，叹了一口气，不再提此事，转而问道：
“这些书怎么办？”
杨业适才便已做了打算，闻言便回道：
“这些书就都交给沈先生了，您看着处置吧。这都是李老辛苦一生搜集来的，多是孤本善本，留在我手中，只怕就要埋没了，未免太过可惜。”
沈渊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杨业于是便帮着沈渊将这些书带回了小谷住处，然后两人坐在屋内看着屋外两个女娃玩耍，随意说了一些闲话，再天色将晚之时，杨业带着晏清霜告辞离去，向大衍山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