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起在看佛,佛却不愿被他看。
当苏起坐下身子抬起头来,静静向着空中观瞧的时候,突然发现那金色的佛字似乎在躲避着自己的视线。
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凝视,都无法真真切切地看清楚那字中的笔划走势,唯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地提醒自己,这是一个佛字。
无数错综复杂的线条,无数明亮耀眼的光线,似乎可以让人的观感知觉迷失在其中一般,甚至看得久了,苏起最终连这到底是不是个佛字都已经无法确定了。
它好像是个佛,却又不像个佛。
它好像是个人,却又不像个人。
它好像是座城,却又不像座城。
渐渐的,渐渐地,苏起的焦距开始变得模糊,意识开始变得混乱。
空中的金光不见了,巨大的佛字不见了,甚至连整座大殿都消失不见了。
苏起只觉得有无数的光点在向着自己的身后褪去,有一股巨大而野蛮的撕扯力正在不断摧残着自己的眉心识海,仿佛要将自己破碎开来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当苏起再次意识清晰起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遥远的天边,此时正漂浮着一团绚丽多彩的云团,那云宁静祥和却又暗藏威严,全然不似人间之物。
几个刹那之后,一道清澈的光柱突然自极低之处冲上了高空,一下子便将那云团给轰碎了开来。
碎裂的云团分成了八块颜色不同的碎片,向着八个不同的方向坠落了下去。
可不知道为什么其中五块碎片没有飞行多久便突然消失不见,而其余两朵则自顾自地去向了远处。
剩下的最后一朵似乎是迟疑了一下,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向着苏起冲了过来。
苏起下意识地将手臂挡在身前,想要阻拦危险的靠近,可那云团碎片还未及身却突然在空中炸裂了开了,其中一部分砸中了苏起的右臂,而另一份却没入了苏起身边混沌灰暗的空间里去。
苏起只觉得手臂一震,接着便发现自己的身边正有一轮金色的旭日在迅速地升起。
在那旭日里端放着的,是一座巨大的金色座椅。
在金色的座椅上,有一个威严而高大的身影,他正站在座椅前,抬着手指点着什么。
随着这身影的指点,几道漆黑色的光突然从天而降,他们跪倒在这身影的面前仔细地聆听着指示。
须臾之后,高大的身影坐了下去,连同那金色的座椅一起消失不见。
而那几道黑色的光突然回过了头来,齐刷刷地看向了苏起。
苏起被这几道目光盯住,顿时浑身一痛,就像是被几柄快刀狠狠斩在了身上一般。
苏起想要后退,想要避开这几个隐藏在黑影中的人,可不管他怎么挣扎,却都无法移动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影慢慢地笼罩向了自己的头顶。
危急时刻,一个人突然挡在了苏起的身前,这个人的背影让苏起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影的手中寒光一闪,这人突然便分作了两截,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了苏起的脚下。
苏起心中一寒便想呼叫,可黑影手中的屠刀已然高高地举起。
苏起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想要逃避即将降临的死亡,可久久之后还未感受到利刃加身的痛楚,于是便又慢慢睁开了眼。
这一睁眼,落入苏起眼中的便是一座山。
一座由人头堆成的山!
不知有多少尸体挡在了苏起的面前,不知有多少头颅翻滚到了苏起的脚下。
而最后一个倒下,最后将头颅翻滚到苏起面前的,赫然是——
……
还未等苏起呼喊出她的名字,一股巨大的力量便已经将苏起从地上凌空提了起来。
接着苏起的双手传来一阵剧痛,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一阵刺骨的寒风将苏起吹醒,苏起艰难地在地上靠着双肘挪移着身体,不知爬行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于是便想睡去。
半梦半醒间,几道透着寒气的黑色枷锁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苏起的身躯,将他牢牢地缩在了当中不能移动分毫。
惊醒过来的苏起想要反抗,却被这些阴寒无比的枷锁愈缚愈紧,以至于几乎不能呼吸。
就在苏起已经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想要在这恐怖枷锁的镇压真正地睡去的时候,天空突然大放光明。
那已经消失了许久的金色佛字突然再次浮现在了空中,金色的光芒夹杂着一股温和中正的气息静静地投射到了苏起的身上。
“滋滋滋……”
苏起身上的枷锁仿佛开始燃烧起来了一般,就像是骤遇了夏日的冬雪。
可这枷锁与苏起的身体贴合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于是在枷锁燃烧的同时,苏起的身体也开始燃烧。
只是一瞬间,苏起便觉得方才承受的那些痛苦加在一起也没有此时的万分之一!
瞳孔涣散到了极致,身体在无意识地痉挛着,甚至连嘴角都开始涌溢出大量的唾液来,苏起整个人就像是像抽风般地疯狂了起来。
……
“先生!先生!”
孩童尖细的嗓音在空中回荡着,两股虽然微弱但是坚定无比的力量牢牢地拽住了苏起的双手,拼命地想要将他向下按去。
苏起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快速地下坠,接着“咚”的一声巨响,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次睁开眼时,苏起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悬空寺的大殿之中,而明月和二牛两个人正一脸紧张地蹲在他的身边。
“我这是,怎么了?”
苏起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有些迷惑地坐起了身子,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像是有数万只蚂蚁在缓慢的爬行一般,痛苦无比。
苏起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低下头便看见了地面上有一大滩血迹。
“先生,您不记得了么!刚才你看着那个字出了神,没过一会儿便开始浑身颤抖了起来。我和弟弟想要叫醒您,您却把我们俩给甩出去了!”明月指了指天空的金色大字,像苏起解释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二牛也点着头接着说道:
“是呀,先生!我们看你好像做了噩梦一样浑身发抖,嘴里还在不断地流血呢!”
“是你们,把我叫醒的么!”
苏起经过兄弟二人的提醒,隐隐约约地回忆起了方才的那场似梦似真的幻境,心中若有所悟。
明月和二牛心有余悸地点点头,说:
“是呀先生,刚才您的样子可吓人了!方丈留下的那个字原来这么危险哪,我看您还是不要再看了吧!”
“要看!一定要看下去!”
苏起举起手狠狠地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渍,突然斩钉截铁地对明月两兄弟说道。
二牛大惊失色,道:
“不行呀,先生!太危险了,要是再来一次我们拉不住您了怎么办!”
明月也附和道:
“是呀,先生!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去叫方丈或者孙长老他们过来,有他们在场,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照应哪!”
“不必了!”苏起挥了挥手,道,“既然他们将我们留在这里,自然有其中的原因。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奥秘,但是想来他们自然有不在场的理由!”
苏起说道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再一次地坐下了身去: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我便只能靠我自己!”
说罢苏起带着满身的血迹与痛苦的汗水,再一次地坚定地抬起了头,向着天空的金色佛字看了过去。
明月和二牛见状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哥!先生他,不听我们劝哪!”二牛跟随苏起的时间最长,所以心中的焦急也最为迫切。
而明月毕竟在悬空寺里跟随西门不庆见识过了不少世面,所以此时经历了短暂的心悸之后,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他开口劝慰二牛道:
“别慌!我猜先生这么做必有深意,而且方丈说什么也不会害先生的,不如我们静观其变,说不定这里头有什么大机缘存在呢!”
“大机缘?”二牛困惑地挠了挠头,问,“什么是大机缘?”
明月摆了摆手,眼睛盯着苏起的背影,道:
“等等再说,希望这事儿我没猜错!”
二牛见明月神神秘秘的样子心中顿时更加迷惑,但是出于对哥哥和先生的信任,他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随着明月一起盘坐到了苏起的身后,防止苏起再出现什么意外。
一炷香后。
一直平静的苏起突然在金字的照耀下再次开始颤抖了起来,他的身体里就像是藏着什么魔鬼一般,一旦被西门不庆的金色佛字捕捉到,便会拼命地摧残苏起的身体。
这一次明月和二牛由于有了前次的经验,所以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惊慌。
在苏起出现异常的一瞬间,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一左一右,异常默契地抱住了苏起的两只胳膊,将苏起用力地向着地面按到了下去。
“咚”的一声响,苏起缓缓地苏醒了过来。
这一次苏起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躺在地上思索了许久。
半个小时候,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的苏起爬起了身子,继续端坐到了金字的下方。
“先生……”明月有些犹豫地唤了一声。
苏起闻言转过了头,满脸的疲惫,但眼神里却有一丝别样的光彩。
只见他沉吟了一会儿后突然开口道:
“记住,你们一定要等我吐血不止,支撑不住的时候,再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