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筱淇虽然已经答应了季淮当他的义女,也已经搬到他的别墅里,但是她仍然坚持着,不肯放弃自己原先的工作。季淮虽然不想她继续工作,但是实在拗不过她,也没有别的能让她满意的工作,只好随她去了。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等契机以后,心里的焦虑也就慢慢缓和了下来。
只不过,她以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来的契机,很快就出现了。但是,如果这个契机是卓言的死讯的话,她倒宁愿这个契机永远不要来。
那是卓言出事的三个月后,那天没有加班,中午休息的时候,季淮还打了个电话给她,说晚上不陪她吃饭了。筱淇心里松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母亲走的时候自己还很小,父亲总是在自己放学前回来把饭做好,然后继续回警局去忙碌,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在忙什么,但是他就是一直忙着、忙着,连家长会都很少去开。但他是警察,老师也理解,同学们知道后也总是用崇拜的眼光望着自己,她虽然失落却又被这种崇拜充斥着,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父亲走以后,她一个人吃饭更是常态,朋友也有几个,但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谁有空每天陪着自己吃饭呢,偶尔聚聚会,她也还能接受。和卓言在一起之后,他每天都一定要和自己一起吃饭,除非他有事要忙,不然,即使她是要加班,卓言也一定会让何婶做两个大大的便当,亲自带到筱淇的公司,和她坐在办公室里慢慢吃。刚开始她真的不太习惯,但是那毕竟是自己爱的人,很快那种不适应就变成了习惯,而加班的同事的调侃和羡慕,也让她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而现在不同,他很可能是害死父亲和卓言的凶手。她再怎么习惯和别人一起吃饭,也不可能习惯和一个凶手一起吃饭。但是他偏偏很喜欢和筱淇一起吃饭。他不像卓言那样总是带她出去吃,而更喜欢在家里自己做好饭,等筱淇回来一起吃,或者叫人送去给她。他作为一个黑帮老大,居然会自己做饭,筱淇对这个还蛮惊讶的,但是季淮自己却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在饭桌上,他们并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可以聊,最多就问一句今天工作累吗或者怎样,但从来没超过三个回合,便鸣金收兵。从最初的极为反感,到慢慢接受,到现在已经适应饭桌上的沉默,而对于对面的那个人,她实在没法把他当做透明的,只能当做摆设了。
他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是假装不知道,仍然每天都那样准备饭菜,等着筱淇回来。有时候他出去忙的时候,也会给筱淇打个电话告诉她。而筱淇每次接到这样的电话,心情也总会好一点。于是这天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回到别墅的时候,她却意外的发现季淮正坐在大厅的沙发里。按理说筱淇的心里应该失望才对啊,但是心里那一点点开心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她已经习惯了有他一起吃饭的日子吗?不会吧!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啊!
季淮看见筱淇回来,也没注意到她心中的小小挣扎,就招招手叫她过来吃饭。饭桌依然是沉闷的,陷入思考的江筱淇没有注意到今天季淮没有往常那样时不时给她夹菜,也是阴着脸,闷着头吃饭。等到筱淇吃完了,抬头说了一句“我吃饱了,先回房了”并准备起身走掉的时候,才发现季淮已经盯着她看了好久。她有点尴尬,准备忽略掉这个诡异的气氛,回房间。
哪知季淮却不像往常那样只回答一句“嗯”,而是喊了她的名字:“筱淇。”
江筱淇那时已经是背对着季淮的了,但是听他叫自己,只好又转回身来,奇怪地问他:“怎么了?季……额,干爹?”
季淮站起来,拉着江筱淇的手,慢慢走到大厅,轻轻地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
筱淇在他拉起自己手的那一瞬间本想挣脱的,但是看他往大厅走,觉得也没什么,就任他拉着,心里还偷偷地将他的手掌和卓言的比较了一番。卓言的温软湿热,而季淮的干燥而粗糙。等她比较完,她已经被季淮安置在了沙发里。他则已经坐在了自己对面。筱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看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江筱淇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干爹,出什么事了?”
季淮双手交叉握着,身子稍稍往前倾,用低低的、明显压制着颤抖的声音,对筱淇说:“筱淇,我们找到卓言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筱淇告诉自己。要不然季淮不会是这种表情。但是,也许找到卓言了对他才不是好事呢?筱淇怀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和对季淮的蔑视,深吸一口气,问到:“他……他怎样了?”
季淮双手握住筱淇的肩头,用颤抖的声音说:“筱淇,他……”
“他怎么了,你快说啊!”她尽量忍着心中的不安感,但是声音还是不住的透出绝望的气味。
“筱淇,你别激动……你……他……”季淮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语无伦次。
江筱淇此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是那么不愿意地要去相信:“他死了?”筱淇突然平静下来,平静得可怕。她就那样平静地说,他死了吗,她的眼睛就那样平静地望着他。
他的眼珠浑浊了,他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他的声音突然就哽咽了,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只是轻轻的一声“嗯”,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筱淇的心脏。她停止了颤抖,身体变得僵硬。季淮感觉到了江筱淇的变化,抬头看她,只看见她已经泪流满面,而她的下嘴唇,已经被她紧咬着的牙齿划出一道血痕,她的眼睛里的神采消失掉了,脸色也变得纸一样苍白,他赶紧去握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也变得冰凉。
季淮一把把江筱淇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抚着她的手臂,用温柔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乖孩子,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要逞强,不要憋着,哭出来会好一点,孩子,难过就哭吧,有干爹在呢,孩子,有干爹在呢……”突然他感觉到筱淇僵硬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整个趴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轻轻地扶她起来,看见她此时已经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被子被掖得好好的,看看窗帘的空隙,应该已经是深夜了。而自己的床边,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张沙发,沙发上斜坐着季淮,季淮身上没有盖被子,只有一件西装外套,已经快要滑落到地上。
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个,真的是害死我父亲和卓言的人吗?但是为什么他能睡得那么安稳?又是为什么,他会对我那么好?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闪过一丝暖意,她悄悄挪到床边,踮起脚尖,从床上拿了一张毯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通常这个时候毯子下的人应该都要醒过来,然后感动得无以复加,但事实却没有这样。好吧,其实季淮已经醒了,但是没有睁眼。他一动不动的,感受着眼前这个女孩带来的脉脉温情。筱淇自然是不知道,她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床上,静静坐着。
过了一会,她实在是没有一点睡意,又重新下床,弯腰提起床前的拖鞋,光着脚丫,踮着脚,轻轻挪出了房间,房门只是轻轻地掩上,便慢慢走出去了。
走到房子门口的时候,保镖们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她穿着睡衣,也不敢一直盯着,就低下头来问:“七小姐,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吗?”
江筱淇本来不想理他们,但是又怕他们过多纠缠,就说:“睡不着,在院子里走走。”
保镖再一次惊异地抬起头,这个七小姐,怎么突然那么好说话了?要是以前,没有人能指望她回答自己一个字。刚才也是实在怕出了什么事自己承担不起,这才迫不得已地询问了一句,可是她竟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也没有刻意刁难自己的意思,这是在是太神奇了!他还愣愣地想着这些,一晃神突然意识到她还在看着自己,便慌忙低下头说道:“好的,七小姐,那您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就好,随便喊一声都会有人从您身边出来的。”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害怕自己使她烦躁,就闭嘴了。
“嗯。知道了。”筱淇又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只剩下两个发呆的保镖留在原地。
“今天这是怎么了?她怎么那么好说话呀?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刚才问筱淇话的那个保镖问另外一个年纪稍微大点的。“你不知道吗?卓三少爷死了。”那个被问的人回答到。
“啊?!怎么会?不是失踪吗?怎么突然说死了?!”那人差点叫出声来,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仍在工作,便捂了嘴,低声问道。
“车祸以后都失踪那么久了,除非有人搭救,要不然活着的希望能有多大呀。这不,今天我一哥们就跟我说,他们一直盯着车祸地点附近,一直没发现什么,前两天不是下了暴雨嘛,在离车祸发生那地三五百米的玉米地里,他的尸体被大雨从地里冲刷出来,被一个农民发现了,还好我哥们他们在那里,不然报告到条子那边,可就不得了了。谁能想到呢,那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就这么没了。要是车祸过后没有下那场暴雨,估计早就能被发现了吧。唉,这荒郊野外的,三天两头下雨,还过了那么久,烂的连脸都认不出来咯!”那个年纪大的保镖摇了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咦,刘哥,别说了……”那小点的保镖感觉胃里有点发酸,况且现在大半夜的,刘哥居然说那种东西说得那么自然,他心里却是有点慌,有点害怕。“这大半夜的,咱别说这个了,瘆的慌。”
刘哥哈哈笑了一声说:“咳,你这小子,没见过世面,这都害怕,等你多混几年,别说只是说说而已,就让你自己去抓鬼,也有那胆咯!”
他被刘哥那么一说,心里更加忐忑。刚加入这里没多久,就发生了这些事情,不知道是他运气太差还是运气太好老天给他多点考验,但是想到以后,不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会经常发生,还是会有更恐怖的经历,唉,想想就觉得恐怖。于是他打定注意问一下刘哥是不是以后会有什么专门的恐怖训练,可是他刚开口喊了一声“刘哥”,就被他打断了:“嘘!”他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也不再做声。
小保镖不敢再出声。没过多久,季淮的脚步声就从楼上传了下来。
他打开门,看见这两个保镖笔直地站着,瞟了一眼小保镖额头上渗出的汗,就转过头去问刘哥:“七小姐呢?”
“老大,七小姐说她睡不着,想在院子里走走。”刘哥比小保镖镇定得多了,只是用很平静的语气将老大想要知道的答案传送出来。
“嗯。”从鼻子中发出一个简单音节,季淮便走向院子。
“刘哥,老大是不是生气了?”小保镖擦了一下因为紧张而从额头不由自主淌出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回刘哥再没有刚才和颜悦色的表情了,只是冷冷地回答了一句:“别说话了,再被老大听见,我们这辈子就再没机会说话了。”
小保镖看见刘哥如此严肃,知道刚才的话都被老大听到了,背上立马又冒出了一层冷汗,又想到卓三少爷刚出事那段时间乱嚼舌根的那些人的恐怖下场,不敢再开口询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