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美妇依旧一副冷冷的口气道:“西夏王陵与我何干?何劳秀才深夜赐教。”
章青城轻声笑道:“似此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原是宫主看不上的,只是老厌物喜欢,嘿嘿,他喜欢的东西,我等非要去插一竿子。”
“夺情金钩”身子气得一抖,怒道:“老朽与你等何怨何仇,如此羞辱老朽?”
章青城得意道:“得了吧你这个老厌物,谁吃饱了没事和你捣一杠子呢?老夫是闻得西夏王陵宝藏图里,能找到宫主想要的东西。”
黑衣美妇“咦”了一声,道:“我有什么东西想要?”
章青城轻身咳嗽一声,道:“黄花观前,宫主斜风细雨不须归,忘了吗?”
黑衣美妇似是有所醒悟,道了一声:“哦,你原来说的是那个东西啊。”
“夺情金钩”听他们一问一答,似是为了宝藏图,又似不是为了宝藏图,心中有些宽了心,便不再言语。
石翂天听了章青城口中的“黄花观”词语,心里自是一惊:去年,这黑衣美妇和长须书生,在黄花观里差点丢了性命,无非是为了“赤焰神蟾”,今日他们口中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就是“赤焰神蟾”?还是其它什么东西?
章青城看了看天空,道:“时辰不早了,老夫闻听那通海法师明日要为西夏一品堂李乾昭罗汉附体进行法事呢?咱们还是早早散了,明早看好戏吧。”
黑衣美妇听了之后,默不作声,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刚才的暗处。
章青城似是一慌,道:“你倒好,不声不响溜之大吉,留下老夫陪这个老厌物,老夫去也——”声音落地之后,章青城也消失在暗处了。
只剩下风在耳边吹。
夜已深。
“夺情金钩”站在原地,用嘶哑的声音对着一个白衣人道:“老朽的徒弟‘夺情剑’司马庸来了吗?”
只见那个白衣人拱手道:“教主,属下已经收到司马庸的信鸽了,他马上就来。”
“夺情金钩”低声道:“命他速来见我。”
石翂天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夺情剑”司马庸是“夺情金钩”的徒弟,难怪两人都叫“夺情”呢?只是,司马庸年纪已经很大,他的师父年纪也断然不小了,要不然那位长须书生章青城也不会称他为“老厌物”了。
只听得一阵粗重的脚步声跑了过来。“夺情金钩”长叹一声,道:“司马庸自出师以后,这身功力竟然没有长进过,唉,真是位没有出息的东西。”
司马庸疾步跑到“夺情金钩”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师父,弟子司马庸,盼星星盼月亮,可把您老盼来了。”
“夺情金钩”似是极不耐烦,冷冷道:“你这厮出山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名头,为何如此慌慌张张,失了分寸,分明叫天下人耻笑我‘夺情金钩’无用吗?”
司马庸语声微弱,似是受了惊吓,继而颤声道:“师父,不是弟子本事不济。弟子混迹江湖也有二十多年,一般英雄人物也领略过一二。那日奉师父之命,和‘淮南三霸”打探西夏一品堂李乾昭,还侥幸赢了李乾昭。不料,李乾昭不知得何方高人相救,脱了性命。待弟子寻到长兴县府,童贯又派‘关中二虎’前来专断决事,一时之间,弟子和乱云刀宋坚超只能作壁上观。其间,弟子还受到一个蒙面人的胁迫……”
“夺情金钩”有些疑惑,问道:“什么人胁迫?难道是‘关中二虎’?”
司马庸咬紧牙关,似是极为惭愧道:“弟子不知道惹上了什么煞星,那人武艺高得出奇,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点住了弟子的穴道,令弟子不能动弹。”
“夺情金钩”听了,斥道:“胡说,能够一眨眼点住你穴道的高手并不多,定然是你喝酒误事,编些花言巧语来蒙骗老朽。”
司马庸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师父所言,句句是真,千真万确,绝无一句是假。今日不是师父前来,弟子几无信心在此行尸走肉。”
“夺情金钩”倏然一震,愕了半晌,缓缓道:“天下能够瞬间点中你穴道的,无非是‘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难道是他们……”“夺情金钩”一顿,厉声道:“没用的东西,老朽问你,你放信鸽叫为师到这里来,可确有西夏王陵的消息?”
石翂天一听,不禁怒火中烧:原来,“夺情金钩”来到这里,还是“夺情剑”司马庸叫来的,自己还以为他老实了。看来,下次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他毕竟年幼,行走江湖之间兀自愤愤不平,却全然不知世事心态。细想一下,这也在情理之中,那司马庸当初乍一中招,心头悲愤难平,况且他本是奉了“夺情金钩”之命,到处打探消息的,吃亏之下,焉敢不偷偷请自己的主子来打气撑腰?
司马庸又磕了一头,低声道:“师父,弟子已然打听到,明日灵隐寺主持通海法师出面,为李乾昭举行罗汉附体法事。听说,这通海法师,已经多年没有出关,且李乾昭又是专程来请他的,不知道这里面到底埋藏着什么秘密?”
“夺情金钩”听了,似有所思,道:“哦,还有罗汉附体的事?老朽没听说过,倒要好好见识见识。明日,你等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只见司马庸连连点头。
石翂天到底隔了断距离,“夺情金钩”嘴里讲些什么话,也听不清楚。只见两人窃窃私语了片刻,司马庸起身而去。“夺情金钩”四下张望了一下,缓缓走入那顶轿子里。那四个白衣人不声不响地抬起轿子,一阵旋风似地走去了。
只有那月光仍然洒在柳树下、湖水中,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石翂天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腰板,寻思道:看来,今夜没什么其他好戏了,明日还是早早到灵隐寺,看看那位通海法师怎么为李大哥做法事?
想到这里,他也一头扑向黑夜之中。一夜过来,天已大亮,石翂天揉了揉眼睛,看了看自己,只觉得好笑。原来,他这身衣服翻穿过来以后,在暗处碰碰撞撞,到处是灰尘污垢,看上去邋里邋遢,活脱脱一个叫花子。他走到水边,低头一看,自己脸上也乱糟糟的,黑一块白一块,自己也不认得自己。石翂天一拍大腿,暗叫道:好。
他施展轻功,直往灵隐寺而去,此时已是辰牌时分。来到大殿之上,只见众僧皆着黄麻僧衣,口中俺嘛呢嘛念个不停。
大殿的佛堂之上,摆着一盏琉璃灯,半明不灭。居中放着一个蒲团,李乾昭盘膝打坐,双目紧闭,脸上恰似那塑过金身的罗汉菩萨一般,如入定之状。
石翂天稍稍站定,就见李乾昭旁边站着“关中二虎”。转头之间,发现身旁不远处,人群中站着司马庸、宋坚超、雷冲等人。
但是,昨日夜里看到的“夺情金钩”、长须书生章青城、黑衣美妇以及四个白衣人,却一个也没看到。
他正在四处张望之际,忽听一声钟鸣,大殿之上立时安静了下来。众僧双手合十,低头肃立,口中再无任何声响。人群也是屏住呼吸,看着佛堂之后的黄色帷幔。
石翂天踮起脚尖,心道:看来,那位通海法师就要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他长得什么摸样?又有什么本事?
又听一声钟鸣。
只见昨日和“关中二虎”答话的那位老僧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双手合十,朗声道:“有请通海法师,为罗汉净身。”
众僧低头,念起《大悲咒》。在《大悲咒》的诵经声中,一位慈眉善目,颔下飘着一缕白须,身着一袭袈裟的年老和尚,扶着禅杖,从黄色帷幔后面缓缓走了出来。只见他走到李乾昭面前,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罗汉至诚心念,可通神明,小僧但观罗汉必是青云之人,须从容计之。”
这位老和尚果然便是通海法师。他说完这番话以后,便绕着李乾昭,用右手摩挲李乾昭天灵盖,走了三圈。走完之后,他站在李乾昭右首,双手合十,口中念道:“堕三恶道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生佛国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得无量三昧辩才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于现在生中一切所求,若不果遂者,不得为大悲心陀尼也。罗汉合掌正住,于诸生起大悲心,幻身,去也。”
众僧合掌念道:“罗汉合掌正住,于诸生起大悲心,幻身,去也。”
石翂天只听得隐晦枯涩,什么也听不懂,只好睁大眼睛,盯着通海法师和李乾昭看。
如此过了半晌,只见盘膝打坐的李乾昭缓缓睁开双眼。人群中便有人高声喝彩道:“你们快来看啊,罗汉睁开眼睛啦!”旁边便有些香客,争先恐后地往前涌去。
只听李乾昭朗声道:“观世音菩萨说此咒己,大地六变震动,天雨宝花,缤纷而下,十方诸佛悉皆欢喜,天魔外道,恐怖毛坚,一切众会,皆获果证,或得须陀洹果,或得斯陀含果,或得阿那汉果,或得阿罗汉果,发菩提心,休言尘事,受恩深处,一烛心香礼法师。”
通海法师听了,面露喜色,道:“铁树开花,无非坠落阿鼻。”
李乾昭听了,跟着道:“灵隐寺鸣,罗汉抱定如来脚。”
通海法师合掌闭目道:“身前身后事茫茫,山西山东路断肠,南无阿弥陀佛。”
李乾昭也双手合掌闭目道:“遗得荒唐,手把杨枝,见得菩提,莫教人空碌碌、意惶惶。黄金屋,西人福,又何须,采药蓬莱,寡欲天竺峰?且喜吴越山川,丢了烟棹。”
通海法师睁开眼睛,对着众僧道:“罗汉合掌正住,于诸生起大悲心,幻身,去也。”众僧又是跟着合掌念道:“罗汉合掌正住,于诸生起大悲心,幻身,去也。”
说罢,通海法师扶着禅杖,旁若无人地走紧黄色帷幔之后。
先前那位老僧高声道:“法师已经请过罗汉,幻身已去,请诸位歇息。”说罢,他低头走到“关中二虎”面前,笑道:“两位施主,附在你们这位朋友身上的罗汉,我家主持法师已经请去,你等还是带这位朋友去歇息吧。”
祝镇北抬头看了看老僧,眼神中兀自狐疑不定,心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怎么一句话也听不懂?难道,李乾昭中了什么邪了?
怀疑归怀疑,祝镇北还是带着秦向火一同走向李乾昭,低声道:“李指挥使,李指挥使,醒醒,醒醒……”
李乾昭轻轻吐了一口气,脸上的金色之气逐渐褪去,恢复成原来的血色,只见他睁开眼睛,茫然道:“两位虎大人,我们这是在哪里?”
秦向火牙齿一咬,刚想说话,祝镇北拱了他肩膀一下,陪笑道:“李指挥使,你老昨日到了这里,不知是劳累过度还是思虑过多,一头栽倒在这蒲团之上,多亏这灵隐寺的主持通海法师,亲自救醒了你。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李乾昭的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道:“什么?通海法师竟然出面救了在下。我这不是来请通海法师的嘛,怎么犯下如此佛门大忌,罪过罪过……”
祝镇北看了看秦向火,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默不作声。
李乾昭似是懊悔莫及的样子,右手拍打自己的脑袋,道:“我们邦泥定国人素来敬畏得道高僧,圣上口谕,一再命我要好生以佛礼请通海法师,谁知我一进灵隐寺,竟然失去知觉,这在我们邦泥定国是大忌啊。”
祝镇北和秦向火看他自说自话,又是一幅后悔莫及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石翂天见人群之中的司马庸、宋坚超、雷冲等人也是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各自窃窃私语,一时说不出什么究竟。
他再抬头向大殿望去。李乾昭已然站了起来,看那光景,好似初来乍到茫然不知所措。呆了半晌之后,李乾昭朝“关中二虎”挥了挥手,道:“你等且陪在下去歇息一下,容在下思量一个对策,如何请通海法师。”
祝镇北听了,俯首道:“好,就依李指挥使,我们兄弟跟你一起走。”说罢,“关中二虎”陪着李乾昭往旁边的厢房而去。
司马庸等人也散了开来。
石翂天已经知道李乾昭住在哪里,现下见司马庸等人就在眼前,便不声不响地躲在人群之中,跟着司马庸等人慢慢往前走。
只听雷冲低低道:“司马义士,那三吴两浙图雷某昨晚研究了半晚,总觉得今日李乾昭的话语里面,似乎和某个地方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