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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下辣手害死王皇后 遣大军擒归沙钵罗

却说许敬宗系杭州新城人,就是隋忠臣许善心子。善心为宇文化及所杀,敬宗辗转入唐,因少具文名,得署文学馆学士,累迁至礼部尚书。唐书奸臣传,首列许敬宗,故本编特详叙履历。武昭仪得宠,敬宗乘势贡谀,甘作武氏心腹。武氏谋夺后位,势已垂成,遂在朝扬言道:“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妻,天子富有四海,废一后,立一后,也是常情,有什么大惊小怪,议论纷纷呢?”李义府等随声附和,翕然同声。义府巧言令色,对人辄笑,城府却很是阴沉,人尝呼他为笑中刀。他本是东宫食客,及高宗践阼,遂得为中书舍人。长孙无忌恨他奸佞,上章劾奏,请贬为壁州司马,义府侦得消息,不觉着忙,忙向许敬宗求救,敬宗甥王德俭,素有小智,便教他夤夜叩阍,表请易后。高宗览奏,很是喜慰,立命赐珠一斗,擢任中书侍郎。补前文所未详。两人左推右挽,遂把一个武昭仪抬升正宫,更兼李进陈二语,促成易后大事,于是先贬褚遂良为潭州都督,示儆群臣。侍中韩瑗,上疏讼遂良冤,说他体国忘家,损身徇物,实是社稷重臣,不应骤加斥逐。高宗不从,瑗接连上疏,以妲己褒姒比武昭仪,以微子张华比褚遂良,说得非常痛切,却只是留中不报。永徽六年十月,竟下诏废皇后王氏为庶人,立武昭仪为皇后,武氏既已得志,索性再下一着,把萧淑妃也驱入阱中,淑妃因也得罪,与王后一同被废,移置冷宫。

李于志宁,奉诏为册后礼使,恭恭敬敬的奉了玺绶,献呈武昭仪,应该挖苦。武氏遂服祎衣,佩翟章,金冠珠履,装束似天神模样,更衬着一副杏脸桃腮,柳眉樱口,越觉得整整齐齐,袅袅婷婷。只是良心太黑。当由众侍女簇拥登殿,行过了受册礼,高宗心花怒开,复为这妖后开一特例,令她也乘重翟车,直抵肃仪门。一面命文武百官,及四夷酋长,均在门下朝谒新后。俟武氏下车登楼,开轩俯瞩,但见门下无数官长,齐来参谒,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不由得神情飞舞,笑貌扬辉。待至谒见礼毕,下楼还宫,所有内外命妇,又奉诏入谒,忙碌得什么相似。非但唐朝立后,从来没有此盛举,就是皇帝登台,亦未闻这般热闹。当下宫庭内外,一律赐宴,大众开怀痛饮,直乱到鼍更三跃,才得尽兴归休。是夕,高宗住宿正宫,由武氏格外献媚,枕席风光,不可尽述。总算报德。越宿起床,武氏面白高宗,请加授许敬宗李义府官阶,高宗自然允诺。武氏又冷笑道:“陛下前以妾为宸妃,韩瑗来济,尝面折廷争,两人可谓忠臣,不可不赏。”高宗明知武氏语中有刺,也只还她一笑罢了。随即出宫视朝,令敬宗待诏武德殿西闼,擢义府参知政事,只韩来两人,一时不便亟贬,暂从搁置。

嗣是内外政事,多与武氏参决,武氏未为后时,一意揣摩上旨,多方迎合,就使有意进谗,都是旁挑曲引,慢慢儿的浸润,从未尝有遽色,有疾言。至后位已经到手,又欲与高宗争权,免不得威福自擅,渐渐的骄恣起来。是谓女德无极。高宗也少觉介意,转忆及王皇后萧淑妃的好处,但因武氏防闲甚密,不便亲往探问,反致得罪床帷。已露畏意。一日,武氏归谒家庙,高宗得乘隙往视,行至冷宫门前,只见双扉紧闭,用一大锁钳住兽环,毫不通风,旁开一窦,借通饮食,也是狭小得很,不由得恻然神伤,几乎泪下。半晌才呼道:“王后良娣,得无恙否?朕在此看你两人。”语方说完,但听有二人凄声道:“妾等有罪被废,怎得尚有尊称?”高宗又道:“你等虽已被废,朕却尚是忆着。”说至此,复有呜咽声传出道:“陛下若念旧情,令妾等死而复生,重见日月,乞署此处为回心院,方见圣恩。”高宗乃回答道:“朕自有处置,你等不必过悲。”言毕乃返,心下未免踌躇。

不意武氏回来,已有人密行报知,气得武氏双眉倒竖,即向高宗诘问。高宗反自抵赖,不敢实言。武氏心凶手辣,竟下一道矫诏,令杖二人百下,且把她们手足截去,投入酒瓮中。可怜二人宛转哀号,历数日方才毕命。萧淑妃临死时,恨骂武氏道:“阿武妖猾,害我至此,愿后世我生为猫,阿武为鼠,时时扼阿武喉,方泄我恨。”两人陆续死去。武氏又问左右道:“二妪贱骨,曾碎死么?”左右报称已死,且把萧妃语相告,武氏尤加忿恚,再命枭二人尸,并戒宫中蓄猫,一面胁高宗下诏,令将故后母兄,及萧良娣家族,充戍极边,后母柳氏,时已削籍,至此又被流岭外。许敬宗仰承内旨,更奏称:“王庶人父仁祐,本无他功,徒因女贵致显,得列台阶,今庶人谋乱宗社,罪宜夷宗,仁祐宜劈棺枭尸。陛下不惩已死,且贷余生,尚为失刑”等语。高宗看到此奏,意欲搁置不理,怎禁得武氏在旁,冷讥热讽,逼得高宗不能罢手,只好再下手谕,追夺仁祐官爵;惟斫棺枭尸一节,总算免行。武氏且改王后姓为蟒,萧淑妃姓为枭,因王与蟒音相近,萧与枭音相符,所以有此改称。骄妒可笑。且怂恿高宗改元,易永徽为显庆。

许敬宗又承旨生风,上言“太子忠本出寒微,前因无嫡可立,暂代储位,今国家已有正嫡,必不自安,应乘此正名定分,共图保全”云云。太子忠闻敬宗言,自知储位不保,没奈何入宫辞位。高宗因降封忠为梁王,立武氏子弘为太子,追赠武氏父士彟为司徒,赐爵周国公,谥忠孝,配食高祖庙,母杨氏晋封代国夫人。是时褚遂良已往潭州,甫行莅任,即奉诏调迁桂州,及到桂州任内,又被谪为爱州刺史。还有侍中韩瑗,中书令来济,一同遭贬。瑗谪为振州刺史,济谪为台州刺史,这都是许敬宗李义府两人进谗,诬他同谋不轨,所以一律降官。武氏意尚未餍,又授意许李两人,定欲将长孙无忌以下,尽行贬死,才好把胸中宿忿,悉数消除。世间最毒妇人心。许李当然遵嘱,只因无忌是高宗母舅,且有佐命大功,一时扳他不倒,不得不静心待时。义府又贪财渔色,为了洛州一案,几乎犯法遭谴,亏得内有奥援,才免动摇。看官道是何案?原来洛州妇人淳于氏,犯了奸罪,系大理狱中,义府闻她色美,暗嘱大理丞毕正义,枉法释放,纳为己妾。正卿段宝玄很是不平,密状奏闻。高宗命给事中刘仁轨,侍御史张伦,复讯此案。义府恐正义实供,竟逼令自缢,希图灭口。高宗也明知义府所为,再欲穷治,偏经武氏硬为拦阻。只好因正义已死,作为宕案,不再加究。

当时恼了侍御史王义方,即欲上章纠弹,只因家有老母,未免迟疑,因入室禀母道:“儿官居御史,坐视奸臣坏法,不加弹劾,便是不忠,若弹劾无效,反危己身,忧及我母,又是不孝,这正令人难处呢。”母正色道:“我闻汉王陵母,杀身以成子名,汝能为国尽忠,虽死何恨?”王母引用王陵故事,可谓善于绳祖,且书中不肯从略,亦是不没母德之意。义方乃坦然入朝,当面奏请道:“义府擅杀六品寺丞,应否坐罪?”高宗未及出言,义府已出班辩斥。义方道:“事已确凿有据,义府如欲自辩,尽可向大理对簿,不应再立朝端。”义府仍不肯退下,经义方三次叱退,方怏怏趋出。义方乃朗读弹文,读至终篇,方引出高宗一语,说了“毁辱大臣”四字,便引身入内。未几有旨传出,贬义方为莱州司户,义府仍得逍遥法外,嗣且进授中书令,兼检校御史大夫,令与长孙无忌许敬宗等,修订礼仪,威赫如旧。

小子因显庆元二三年,有西征事夹入在内,不得不将内政暂行搁起,插叙一段西征情形。按时演述,应该如此。先是行军总管梁建方,奉诏班师,西突厥尚未平定,回应二十三回。会乙毗咄陆可汗身死,有子颉苾达度设,自号真珠叶护,与贺鲁有嫌,互相攻击。真珠遣使入唐,愿讨贺鲁自效,且乞济师。唐廷撤消瑶池都督府,命右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道行军大总管,率诸将西讨贺鲁,并遣丰州都督元礼臣,册封真珠叶护为可汗。礼臣至碎叶城,为贺鲁所遮,不得前达,仍持册还朝。程知节入西突厥境,遇歌逻禄处月二部番众,前来迎战。由知节驱军掩击,大破番兵,斩首千余级,再进军至鹰沙川。又见西突厥二万骑兵,及别部番众亦二万余人,横列道旁,阻住去路。唐前军总管苏定方,素有勇名,但率精骑五百名,冲入敌阵,十荡十决,杀得番众大败奔逃,抛弃甲杖牛马,不可胜数,定方得胜收兵,报知程知节,知节赞不绝口。偏副总管王文度,阴怀妒忌,反向知节进谗,谓“冒险进兵,只可侥幸一时,不可恃为常道,嗣后须常结方阵,内置辎重,俟贼至复击,方保万全”云云。知节似信非信,文度看他有疑,又诈言接到密敕,令自己监制各军,不得躁进。知节乃信为真言,听他调度。文度即收军结营,终日按兵不动,士气日衰,马多瘦死。定方忧愤填胸,入白知节道:“奉命出师,无非为讨贼计,今乃坐守不进,自致困敝,若遇贼至,如何对仗?且皇上既命公为大将,岂反令副总管暗中牵制?这事恐防有假,不可过信。为公计,不如拘住文度,飞表上闻,看朝廷如何下旨?”知节摇首道:“诏敕岂可妄传?我若违诏行事,难道不干天谴么?”定方知不可谏,闷闷而出。

各军屯驻月余,始进至怛笃城,番目出城迎降。文度语知节道:“此辈伺我旋师,还复为贼,不如尽加屠戮,取货而归。”定方又入谏道:“杀降非仁,取财非义,自己先已作贼,怎得称为伐叛呢?”文度不从,纵兵屠城,分劫货财。知节不能禁止,由他为虐。大众饱载南归,惟定方不取一物,及还入长安,文度阴谋发觉,坐矫诏罪当死,他乃遍赂当道,代为缓颊,始得减罪除名。何苦忌功?何苦夺财?知节亦连坐免官。独定方有功无过,得授伊丽道行军总管,再率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发回纥各部番兵,自北道讨西突厥。另遣先朝降酋阿史那弥射,及阿史那步真,两人皆西突厥属部酋长,太宗朝,曾率众来降,分任左右屯卫大将军。为流沙道安抚大使,自南道招集西突厥部众,一剿一抚,分道并出。贺鲁也倾国前来,拥众十万,列营曳咥河西岸,绵亘十里。苏定方自为前驱,但率步兵万人,及回纥骑兵万名,与敌对垒,令步兵据南原,攒槊外向,遇敌方击,不准擅离,自将骑兵据北原,严阵待着。贺鲁见唐军不多,鼓噪进兵,先冲步营,三战三却。定方见他气馁,即引骑兵出击,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番众虽多至数倍,大半乌合,禁不住铁骑蹂躏,顿时大溃。定方追奔三十里,斩获数万人,到晚收军。翌晨再进,西突厥部众多降。贺鲁带着残骑,向西窜去。可巧天下大雪,平地积雪二尺,诸军请待晴后行。定方道:“虏恃雪深,谓我军必不敢进,不妨就近休息,我若冒雪追上,掩他不备,定可成擒,否则彼已远窜,无从追获了。”乃踏雪继进,沿途收降番众。至双河堡,来了一支人马,为首大将,便是南道大使阿史那步真。步真自南道进兵,所过皆降,不烦血刃,因此长驱直入,得与北道军相会。定方益喜,两军昼夜兼行,直入穷谷,登高遥望,见前面有一猎场,番众驰逐野兽,趾高气扬,首领不是别人,正是沙钵罗可汗贺鲁。定方大悦道:“此番定要擒住他了。”便麾兵逾岭,喊杀过去。贺鲁已似漏网鱼,惊弓鸟,闻着唐军喊声,便策马飞奔。番众也即溃乱,被唐军东劈西斫,做了无数枉死鬼。唐军夺得鼓纛,只寻不着贺鲁,定方不觉叹息道:“那厮又复脱逃,恐不能再擒他了。”前喜后叹,都是文中顿挫之笔。旁边闪出一将道:“待末将上前穷追,无论好夕,总要将逆虏擒住,大总管不妨回师。”定方见是萧嗣业,便道:“副都护既愿效劳,还有何说?”当下拨兵万人,随他前行,自己从容班师,令降众各归本部。沿路悉心稽察,筹办善后,通道路,置驿站。掩骸骨,问疾苦,划疆界,复生业,访得各部人畜,前被贺鲁所掠,一律给还。西突厥向有十姓,叫作五咄陆,五弩失毕,至是一体归附,悉表欢忱。

正在惨淡经营的时候,接得萧嗣业捷报,已将贺鲁捕获,定方当然欣慰。原来贺鲁遁至石国西北苏咄城,已是人困马乏,狼狈不堪,乃遣部下赍珍宝入城,乞粮借马,城主伊涅达干,佯备酒食出迎,诱贺鲁入城,指挥众士,将他拘住,解送石国。萧嗣业探得消息,即向石国索交贺鲁,石国闻唐军入境,颇加畏惧,便将贺鲁送达军前。嗣业飞报定方,随将贺鲁押还。定方乃请分西突厥,置濛池昆陵二都护府,即以阿史那弥射为兴昔亡可汗,管领五咄陆部落,阿史那步真为继往绝可汗,管领五弩失毕部落。唐廷俱如所请,派光禄卿卢承庆持节册命,仍命弥射步真选择降众,量能授职,令为刺史以下等官。边徼已定,大功告成,定方奏凯还朝,献俘阙下。贺鲁在槛车中,曾语萧嗣业道:“我本亡虏,为先帝所存,先帝待我良厚,我乃负先帝恩,宜遭天怒,悔已无及。我闻中国刑人,必在市曹,我负先帝,应该在先帝灵前伏法,幸乞代奏!”嗣业既至京师,当即依言奏陈。高宗以为可怜,但命献俘昭陵,贷他一死。结发夫妇,如何不怜?乃听悍妃谋毙。既而贺鲁病殁,藁葬颉利墓侧。惟真珠叶护,未得册封,不免怨望,旋由兴昔亡可汗率兵进击,与真珠叶护鏖战双河,真珠叶护败死,于是西域皆平。

独龟兹国自征服后,国王布失毕等,被俘入京,留官京师。应二十二回。高宗初年,龟兹国乱,酋长争立,各向唐廷求封。廷议以龟兹失主,不如遣还布失毕,仍使为王,免得纷争。高宗准奏,乃复封布失毕为龟兹王,令与故相那利,宿将羯猎巅,同时还国,抚定部众。显庆改元,布失毕入都朝贺,那利竟与布失毕妻,结成露水缘。也算代庖。及布失毕西归,那利尚私自出入,不肯断情。布失毕渐渐闻知,常欲杀死那利,怎奈那利树党窃权,急切不便下手,只好密遣心腹,上诉唐廷。那利也使人报唐,互争曲直,一边说是布失毕谋叛,一边说是那利谋乱,两下各执一词,转把那中冓丑声,隐瞒下去。高宗并召两人,入朝对质,布失毕不便再讳,只好据实陈明。那利虽然狡辩,究竟情虚词屈,唐廷因将他囚住,另遣左领军郎将雷文成,送布失毕回国,甫至东境泥师城,不意宿将羯猎巅,竟率众堵住,不令布失毕归还。得毋也作那利第二耶?布失毕入城拒守,飞向唐廷乞援,高宗再命左屯卫大将军杨胄,发兵西行。及抵泥师城,布失毕已忧愤而亡,胄遂纵兵击羯猎巅。羯猎巅屡战屡败,终被唐军擒住,枭首以徇。乘胜入龟兹国都,穷治那利羯猎巅余党,一并加诛。且就地设龟兹都督府,立布失毕子素稽为王。兼都督事,布失毕妻不知如何处置?可惜史中未曾载明。然后班师复命。高宗又命徙安西都护府至龟兹,安西都护府,本设在高昌境内交河城,事见十八回中。即令安西都护麹智湛驻扎龟兹,加封左骁卫大将军,统辖龟兹于阗碎叶疏勒四镇,及吐火罗哒罽宾波斯等十六国,置府州至八十余,小子有诗叹道:

王师西讨莫能当,史策铺张美盛唐。

岂是高宗能攘外?余威尚是绍文皇。

外患告平,内讧复起,本回已就此结束,待至下回再详。

王后萧淑妃,互相妒忌,本有致死之征,武氏得乘隙而入,所谓木朽蛀生,夫复谁尤?但武氏计夺后位,如愿以偿,似亦可以止矣,乃必将后妃锢入别宫,严加监押,已属狠心辣手,甚且断其手足,投入瓮中,试问其具何心肠,乃至于此?禽兽尚不自戕同类,武氏直禽兽之不若。故读此回而不发指者,非人也。彼许敬宗李义府辈,更不足诛矣。高宗为色所迷,昏庸已甚,贬勋旧,斥忠良,而独能任一苏定方,付以专阃,岂西陲乱事,天必假手唐廷以荡平之耶?定方以外,又有杨胄,亦良将之足称者,能攘外不能安内,高宗其无以自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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