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姑娘可还有想到平康坊的？”李金枝问道。
本吵吵嚷嚷的屋子立时安静下来，众女皆各自低头摆弄起袖子来。
李金枝有些纳闷，这些女子都是其他妓院不愿收留，有意转让的。为毛这一个个还眼睛长在了头顶上？
何若汐按奈不住，道“姐妹们可是怕到了平康坊没有小钱？”
一个抚弄头发的姑娘道“小钱到是不敢想，怕是连肚子都要饿着。”
“怎么会呢？我在平康坊一年了，从来不曾饿到过。”永新认真道。
那女子听到永新这样说，不禁笑了起来，道“这丫头，准是没有见过其他园子里姐妹们的用度。眼睛里没见过的，自然没有奢望。”
“新羽妹妹说的极是，这平康坊里的丫头哪里见过什么世面，怎么会懂得一个歌妓需要的一日三餐，穿着打扮。单说那胭脂水粉，就未必见全了。”一女接道。
永新气道“你们，你们，你们狗眼看人低。你们再娇贵，还不是被老东家甩了。真要有本事，怎么会沦落到在布善坊里等待新东家？还不都是一纸契约将全部的身家都卖了。”
众女闻听此言，皆站了起来，将永新和李金枝还有何若汐团团围住。
被叫做新羽的姑娘一手叉腰，一手戳着永新的鼻子，道“小丫头片子。伶牙俐齿啊？可惜了这口白白的牙齿，每日进食的都是夜香①吧？”
闻听此言，众女哈哈大笑起来。
永新哇呀一声大叫，伸出双手掐住了新羽的脖子。骂道“许是我高看了你。今日就带你去吃夜香。”
一女子高声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众家姐妹都是取悦于人，捡拾男人牙慧度日，何必互相踩踏，让男人笑话了去？”
只见此女坐在靠窗户的一个藤编长椅上，手中拿着一根银针正在一只袜子上“飞针走线”。
袜腰为小宝花织锦，蓝地显黄花。红色回纹绫的袜面上刺绣着宝花图案。以绿色圆贴金为中心，采用锁绣针法，绣黄绿两色多层次的六瓣花。
李金枝从进门就注意到此女与众不同。众女纷纷扰扰，只有此女一直独坐在靠窗的位置，专注的摆弄着手里的针线，就连青竹儿唱曲的时候，这女子也不曾抬头看一眼。
这女子生得姿容秀丽无比，清雅绝俗，穿着一件素白长锦衣，一举一动带着一份儒雅之气。
以这女子的定力和姿容，想必有过人之处。李金枝抱拳道“姑娘可愿到我平康坊？”
女子并未抬头，依旧在忙着手里的活计，道“锦云本就生在乐坊，见惯了世俗间的嘴脸，无论是长安的北里，还是扬州二十四桥，多是逢场作戏罢了。锦云随遇而安，只是锦云要为同班的姐妹们寻得一个好去处，否则锦云对不起死去的谢班主。”
李金枝听得一头雾水，何若汐小声道“没想到这姑娘就是曹锦云。”
“啥？”永新吃惊道。
“曹锦云。”何若汐重复了一遍。
一女猛然趴到桌子上，道“唉，连受过我大唐皇帝御赐金匾的曹家班都沦落到布善坊了，这还有我等姐妹们的活头吗？”
何若汐在李金枝耳边小声道“曹家班是我大唐百戏之王，曾经达五百人余，多次在皇室表演百戏，甚得我大唐玄宗皇帝喜爱。覆田劝农使宇文融按检田括户律例将豪强刘烘田产全部充公，刘烘一家被流放。
曹家班的班主谢妹儿因为与豪强刘烘往从甚密，受了牵连，被朝廷逐出长安，从此曹家班日渐没落，谢妹儿投河死后，曹家班的姑娘们悉数进了扬州二十四桥的乐坊。曹家班的姑娘们持才傲物，难将乡野乐坊放在眼里。我平康坊也难将这曹家班的众女收于麾下啊。”
李金枝心道：有才情的人往往比常人多上几分傲气。这曹家班的姑娘，今日我必须拿下。
李金枝走上前去，朝那女子深深一拜，道“没想到在这里见到锦云姑娘，金枝求贤若渴。不知姑娘可愿去平康坊？至于各项开销用度，金枝绝不小气苛刻。”
曹锦云用针将一根丝线挑了出来，道“不是锦云不识好歹，实乃曹家班的姑娘们想觅得懂得赏识的主儿，能得以将曹家班的技艺传乘下去。我——”
李金枝摆手道“姑娘不必多言，金枝明白姑娘的意思。我平康坊地理位置及规模在烟柳巷都属上乘，欠缺的正是姑娘们的婀娜多姿，莺歌燕舞。如果曹家班的姑娘们愿意去我平康坊，金枝定会创造方便条件为曹家班提供水袖擅舞的场所，在用度上绝不苛刻。”
曹锦云看了看李金枝，道“我曹家班的姑娘们个个生性傲气，少不得惹了东家生气。”
“有才情的人往往比常人多上几分傲气，无妨。”
“哦？”曹锦云将手里的袜子和针线放下，站起身来，看了看李金枝，道“姑娘看来并没在乐坊做过几日。锦云也不好欺骗了姑娘，我曹家班的姑娘们现在还有三十二人，我们这三十二人是绝不可能分开的。姑娘有气度接纳我们这所有的姐妹吗？”
没等李金枝说话，永新哇呀一声大叫，道“三十，三十？三十二个？金枝姐，咱们平康坊哪里有那么多银子买下这么多的姑娘啊？”
何若汐忧虑的看着李金枝，道“这曹家班的姑娘们心齐得很，即使我们花了大价钱全部买了去，恐怕也收服不了这些姑娘们的心，怕是不多时，又要来这布善坊转出去。”
“这三十二个姑娘心齐，正说明她们有团队精神，如果能融入平康坊，必然给我平康坊带来巨大的利益”
“啥是团队精神啊？听不懂。我只知道，这三十二个人能抱团，不是咱平康坊能镇住的。”永新着急道。
曹锦云重新坐回藤椅上，拿起针线开始继续刚才的活计。
李金枝看了看曹锦儿手中正在刺绣的袜子，道“姑娘的手艺真好，可惜只有见过的人才知道。”
“哦？金枝姑娘的意思是？”
“曹家班的姐妹们能齐心想把曹家班的技艺传乘下去，这是好事情。金枝十分佩服姑娘们对技艺的执着。但酒香也怕巷子深，总要遇到会品的人才能明白。”
“金枝姐，怕是我们带的银子不够。”永新小声道。
李金枝瞪了一眼永新，永新有些郁闷的撅起嘴巴，不再说话。
“锦云去把姐妹们叫起来，给金枝姑娘耍上一段，姑娘若相得中，曹家班的姑娘们就入了平康坊。相不中，也无妨。时日多了，怕是都锈住了。”
曹锦云走到门口，挑起布帘，将右手的两根手指伸到口中。“啾啾，啾啾”几声鸟鸣。随后从远处传来一声如深山老虎的吼叫。接着是万马奔腾的声音。时而伴随着海浪排击岩石的声音。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群穿着素白长锦衣的姑娘们头顶白色长幡，呼啸着从空中划落。三十一人，齐齐落在门外的地上，成一字形排开。
白色长幡被风吹动，发出“呼啦啦”的嘶鸣。曹锦云低吼一声，从屋里飞射出去，落在中间女子举的那根白色长幡的上面。
曹锦云再次呼啸一声，三十一人瞬间由一字形变成梅花队。
永新惊吓的捂着胸口，道“妈呀呀，吓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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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夜香：古人对粪便的雅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