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真淳心中正忐忑如何跟弘晋帝提离宫的事情,皇后娘娘来了正和殿探视陛下,上回只是远远一瞥,这次她才有机会一睹皇后的容颜。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的肌肤光洁而白皙,甚至因为常年吃斋礼佛,有种干净的透明感。她跟陛下说话时慢声细语,时而带着微笑,但离了陛下的视线,她眼神中的淡漠和高傲哪怕有佛性掩饰,仍旧不经意间流露了些许。
真淳退出殿堂回到寝居内,动手收拾了一番并不多的几样行李,想了想,又将它们从包袱中取出放回原处。外面暖阳一片,连寒风都不那么割人了,她将窗推开,一股泌凉的空气从外扑面而来,瞬间让她精神一振。
从窗内隐约可见隆庆宫后面园子里的景致,时至深秋,园中的花木早已凋零,只剩光秃秃地枝杆立在风中飘摇,也不知是不是宫人懒于打理,花木下的枯草长了几寸高都没有除去,想必它们一定繁芜了一个夏季。
突然,在这萧条枯朽的景象中,一团雪白引起她的注意,那团雪白藏得深,若不留心,视线很容易就将它忽略了去。她踮起足尖想要看得真切些,却恍惚听见一声尖叫声,那声音尖而细,却又带着不同寻常的嘶哑,乍然一听,会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竖耳再听,园中寂静,只有风声窸窣,那声音似乎从未出现过一样,她怀疑是自己一时产生的错觉,关了窗,对那团雪白已失去了探索的兴致。
她坐在窗下的矮椅上,看着窗户投下的阳光慢慢西移,她脑中一混沌,不觉有了睡意。
朦胧中,她来到一处村庄,身上穿着淡黄的布裙,手中正提着装满了水的木桶往一个小院子里去。时值春日,村子里的景致格外秀美,潺潺的溪流绕着村庄轻快流转,万绿丛中一簇簇白黄粉紫开得甚是鲜妍,满空气里都是花木的馨香和溪水的润泽。
她脚步极快,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吃力,很快就走到了院子前。她放下水桶,推开木门,满院的粉红桃花立时弥满了她的视线,桃树下,落英缤纷,一个男子正背对着她在劈柴。
男子穿着褂子长裤,如墨的长发披在肩上,随着他劈柴的动作,他周身的力量喷薄而出,那优雅而又有力量感的动作,她的心跳瞬间加快。
许是听到门扉地吱呀声,男子头也没回地道:“怎么去了那么久?”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浓浓的不满。
她下意识地扬唇笑了笑,想到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她又拉下唇角,阖了院门,提着水桶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他,怕他生气,她边走边解释道:“村头的冯大嫂快临盆了,丈夫不在家,家中只有个年迈的婆婆,正好我路过,就去叫隔壁村帮她叫了稳婆来。”
男子沉闷地劈着柴,她的解释不但没有消除他的不满,反而对她的多管闲事生起气来,他拿过一段树桩就一斧头劈了下去,重重的砍击声震落了几片花瓣,让她的心突地一跳。
他生气了。
她放下水桶,下意识地走过去想哄他,她很奇怪自己居然会有一种他极爱生气的感觉,而且她知道只要她服个软哄哄他他很快就会高兴起来。
果然,男子听着她在他耳边的温声软语,他绷紧的脸慢慢缓和下来,但仍粗声粗气地道:“你是我的,以后再不准去管别人的事。”
她亲亲他俊美的脸颊,心情好得要快起来,对于他无理地专制也很快地承诺下来,但她心中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以后只要她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她有没有管别人的闲事,帮助别人,能让他们在这里过得更好,她为什么不去做呢?
因为她的亲吻,男子的耳根子有些发红,他本就白皙,左右那两抹红便是他想掩饰也掩饰不了,她咯咯笑着,他恼羞地一把将他压进怀里,低头就要往她的红唇欺上去。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一个妇人的声音朝内喊道:“王家小娘子在家么?我给你们送了些青菜来。”
她一乐,推开他,脸上飞着红霞,理了理衣鬓,回道:“在家,是陈婶吗?”
她快速走到门口开了门,一个妇人手上挽着一个大竹篮,篮子里堆满了各色青菜,绿油油的,一看就让人想吃,她也不客气,笑着接过了妇人递过来的篮子,谢道:“多调陈婶,进来坐坐吗?我家的花糕刚刚蒸熟,带些回去给小孙儿吃。”
妇人双手在裤子上搓搓,探身往前,视线越过她往院子里瞧了瞧,笑道:“你家相公真是个勤快的,挑水劈柴样样做,模样生得又俊,这样的好相公真是百个里头也难挑到一个。”
她暗暗瞥嘴,人人都道他们家的事情是他全揽,只有她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拈轻怕重养尊处优的主,整日里不是坐在桃树下发呆就是坐在屋子里发呆,从日出坐到日落,一日三餐要她照顾不说,连梳头洗面的事情都要她来伺候。想起有一次,他外出找她没找到,她和村里一个姑娘回来的路上遇到他和村子里的一个青年拌嘴,她看得惊讶,他连话都甚少跟别人说,更不要说吵架了,她悄悄靠近,就听见他说:“你很逞能么,挑水劈柴烧饭洗衣种地,我们家的事情样样都是我做,我哪一点委屈我娘子了。”他说得一脸理直气壮,完了后还抖了抖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当时她险些笑出声,后来他勤劳又疼爱娘子的名声因此就被跟她一起的那个姑娘传了出去。
春去秋来,叶落花开,他们在村子里美满而快乐地生活着,春日里赏桃花,夏日里吃桃子,秋日里看落叶,冬日下雪时,他觉得院子里太过光秃秃,就围着院墙植了一溜梅树,第二年的时候,梅树就开花了,但是他沉默的日子却越来越长。
就在那个冬日,他们在梅树下煮茶赏梅,一群官兵砍碎他们的院门冲了进来,那些官兵神色冷漠而刻板,手中的刀在雪地里焕出白花花的光,他们粗鲁地抓住他,她想上前帮他却被官兵推倒在雪地上,一只脚踩在她的背上,一只脚踩在她的头上,她整个上身都陷进雪地里,下颌脱臼,胸腔呼吸阻滞,朦胧中,她听见他声嘶力竭地喊:“不许动她,不许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