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笑背过身拍拍手上的灰,持烧火棍子守着锅,扒着灶台揭锅巴往嘴里塞,“嘎嘣嘎嘣”吃得有滋有味。
平日负责餐饮伙食的是二师兄,他昨日心有顿悟,连团圆酒都没吃就进了山,每逢修为即将进益他都会独自一人进入大山深处中修行,用时不等。
大师姐不事生产不提也罢,自己厨艺不精,唯独烤青菜山菇之类十分拿手,但也不能一天三顿地吃烤蘑菇,是以二师兄不在的日子她跟大师姐只能喝西北风,如今得了个送上门的厨子,怎么也不能放走。
虽说左邻右舍都是各科人才,她却从未从他们处学过一招半式,因为当她领悟到要跟大家搞好关系时,棠白已经领着她将村子里的居民得罪了个光。
尽管大师兄夸赞能像她跟棠白这般匠心独具,屡屡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其实也是一种少见的才能。
这种才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叫蠢材。
肚子五分饱的时候,青面书生顶着他那青蓝面色勇敢地现身人前,他捧着个大大的礼盒面色不佳地跟在诸葛老头儿后面,见到应笑笑盈盈的目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应笑转开目光瞥了诸葛老头一眼,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她跳下灶台凑上前去,裴老大对她揖了一揖,应笑没顾上搭理他,笑嘻嘻地掐了把青面书生后腰上的的软肉:“之前那嗓子是你嚎的?居然连内力都用上了,嚎得当真精彩,真是风萧萧兮易水寒,一声下来俱破胆啊破胆。”
“承让承让。”青面书生呲牙咧嘴地躲开。
“嗯?”应笑笑眯眯转了转手指。
“哎呀把东西给您搁哪儿?手酸。”青面书生忙改口。
见他实抬举,应笑这才作罢,她揭开盒盖子往里头瞅了瞅:“大师姐晨课还没完呢,劳你多捧会儿,应该用不了太久,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看好你呦。”说罢转身去屋里翻腾竹席蒲团,她可没脸告诉外人大师姐睡这会儿还没起。
青面书生苦着脸,可怜巴巴的。
茅屋窄小,塞不进这许多人,应笑便把他们请到院中。
院子里种了一双梧桐,天气转冷,梧桐叶子掉得厉害,自院落中厚厚铺了一层。
民间家里生了女儿,都要在自家院落中栽种梧桐,一方面取其凤栖梧桐之美意,最重要的是梧桐木软质轻,可以雕刻成花纹精美的小家具,等将来女儿嫁人之时便可将它陪做嫁妆。
这一大一小两株梧桐,大的那棵是属于大师姐的,长了近三十年,巨大的树冠将她那小梧桐压得死死的,小梧桐拼命往斜里长才多少捞点余光。
她在树下的枯叶上铺了张细面竹席,取出炉中燃了一半的“清静香”,换了三支常用的“柏香”。
在山里头,香是各家各户必不可少的家用,倒不单单是为了那味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驱虫驱邪,也就是利用其药效防止疾病,为了健康不得已为之。
大师兄没下山时常以制香为乐,她跟着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香,比如用来除湿寒的,闻了会狂打喷嚏;比如让人静气凝神的,闻了让人含着饭就能睡着;再比如给人提神的,闻了会让人精神亢奋,狂笑不止。
不过这些香都被二师兄搜刮一空,据说后来归隐村里头跟他最不对付的那几个要么突发伤寒,要么莫名嗜睡,要么大笑着绕着村子跑上那么百而八十圈。
因长期浸染,她对药材的气味格外敏锐。
手下这支是她最近新琢磨的方子,“清静香”一般以药草研制,持香比旁的香短,但好处是闻了没那么饿。
引众人入座,奉上香茶,她守只蒲团曲腿坐了。
香气氤氲,清净至要,众人不安的心绪逐渐缓和下来。
待香炉中的线香将将燃尽,静凉才不情不愿地踏出房门,裙角如波,罗袜生尘。诸葛老头带头慌忙站起,待看清她的容貌,众人只觉整个山峰都亮了一亮。
青面书生更是失了魂般,嘴里反复念叨:“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众人还未回神,静凉已步入席间,收裙屈腿坐得端端正正。
这些年大师姐鲜少露面,除了诸葛老头,多数人都只闻其名而已,都传她相貌好,但好成什么样人人心中各有猜测,正主真正站到了眼前,才惊觉还是比想象中少猜了那么许多。
而静凉甚至应笑已经对此态度见怪不怪。
本意留下跟着众人共伤一回神,怎奈大师姐目光犀利,应笑悻悻抬臀,挪回伙房刷锅。
“诸君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只是诸位来得不巧。”她缓缓开口,“昨日吃过团圆饭,师父便了入关,静凉不同俗务,难以胜任此事,还得等师父出关之后再行商讨。”
炊烟自屋顶散去,伙房里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米厨子殷殷指导她如何挑菜配菜,应笑听得心不在焉,院子中说话声越来越激动,她忍不住偷瞄。
“言尽于此。”静凉快刀斩乱麻般做完总结发言,“诸位有事下回请早。”
诸葛先生起身跪在席子上:“还请真人莫要推辞,为村中百姓做主捉拿真凶!”裴震和青面书生见状纷纷仿效。
应笑端着半截葫芦瓢,挪到梧桐树后,接了半瓢引到院中的泉水,两只耳朵竖的高高的,杵在边上祥装喝水。
“不敢。”静凉似不为所动,她端起盖碗轻轻抿了口香茶,似品似回味,众人以为她不会接话的时候,她忽道:“先生以为此事何人所为?”
诸葛先生谨慎道:“老朽猜测,只怕不是人。”
“不是人?”青面书生本来一直不做声,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他眠浅,平日起的就早,起床后见浓雾缭绕顿时起了诗性,但他胆子小不敢一个人在浓雾中走太远,便提着灯笼相约找郝村长陪他去转因此,没想到却大受惊吓。
裴老大接口:“若不是人,怎会识破护山阵法,若不是人,怎会令村中犬一声不吠,依我看我看不但是人,还是熟人!”说罢冷笑一声。
听他言罢,诸葛先生摇了摇头,他终于展开了手臂摊开手心。
众人将视线集中到他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