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京的人都知道，新近最得皇上宠爱的慕容政大人兄友弟恭，每月十五必定阖府团聚一次，当日慕容大人不论是谁人相邀，都是绝不应邀，只以家宴为要。
这日，终于又到了十五。
一早起，锦心已经被人推攘着醒了过来。虽说她本就轻眠易醒，可是没想到却有人比自己更早。
她揉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却是彩绣。
“怎么？”锦心翻身坐起，看着面前匆匆系着腰带的彩绣，问道。
一件衣服兜头丢了过来，彩绣的声音依然如她初见时的清冷：“顾大娘那边的屋子已经亮灯了。”
锦心微愣，往窗外看去，纸糊的窗外，对面的屋子里果然是隐隐透出些亮光来。锦心于是不再说话，立刻起身下地，匆匆穿起衣服来。房间里一时间只有两人穿衣服的声音，显得很是冷清。
这是从她俩得知要伺候家宴的第三天了。从锦心和彩绣而人被告知此事之后，直到量身裁衣，换了居处，一路都有小丫头子跟着。直到进了这院儿，二人才得知那两个小丫头居然便是这外厨房里顾大娘的贴身帮手。
心里冷冷一笑，面上二人却是心有灵犀地同时向那掌管着外厨房所有人等的顾大娘深深行礼，感激她的厚待。
锦心匆匆穿了衣服，又在镜前小心梳了发，待到放下梳子，却又停住了动作。
一旁的彩绣听到她这边动静，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神思不定地看着梳妆台，心下立刻了然，于是冷哼一声，道：“这发簪耳环皆是二夫人所赐，为的便是叫咱们今天能打扮得妥妥贴贴的前去服侍。你纵是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我也劝你把你那小姐的脾性收一收，莫要因为一时大意，害人害己。”
锦心微微一笑，伸手轻抚过发簪那素银的镶边，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插在簪上。她插得极为巧妙，本来她梳的便是向后低垂的一个堕马髻，发量又特意挑得极少，因此简单，轻巧，又不显眼。此时她便将发簪插在髻下，只露出一个素银镶嵌的月季花边来，让人看得出来，却又绝不招人侧目。
“哼。”彩绣看她又仔细戴好耳环，这才冷哼一声，转身去叠被子，口中却是依然念叨着：“今天的家宴非同寻常，我劝你老实点，别再出什么风头了。要知道之前量衣时萍儿姑娘已经对你极不满意了，你若再提些什么不知轻重的要求，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话刚说完，她床铺也已整理妥当，于是便不再理会锦心，一甩门出了房间。
锦心看着镜子里她的身影，嘴角一勾，知道她这是在担心自己。不过她又哪里知道自己的用意？
不错，锦心的确是在那日量身前借故离开了一下，却不是为了小解。她为的，是那块玉牌。
看着镜边木雕的图纹，锦心又想到了之前那日杏儿自尽的一幕。伸出手来，仿佛还能感觉到她死前那一撞之下，骤然落入手里的一块坚硬的玉牌。
坚硬，冷漠，却又含着杏儿的体温，在那飞溅的鲜血中，锦心只觉得手里的东西似有千斤重。
本来其实是没必要担心些什么的。毕竟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根本没人会在意到自己，锦心只需要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将玉牌塞入怀中，待到回去自己房间里再寻个稳妥的地方藏好就可以了。
然而菊儿忽然冲来抓住她的衣服一场大哭，却是打乱了她的计划。及到后来好容易安抚下菊儿的心情，锦心却又被带去了量身裁衣。要知道府里的丫头们不比主子，量身是完全不必有任何顾忌的。锦心既然知道有此一事，自然是要在被人摸出腰间玉牌前想出办法来转移出去了。
还好，当时虽然招来了萍儿狠狠一顿白眼，却也没有什么更严重的麻烦——至少，不会比被人发现那玉牌的后果更严重了。
杏儿死前究竟为何要将此物交给自己，锦心不知道。或许是因为绝境下的一丝不甘，或许是想做最后一次的孤注一掷，锦心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得到这个确切的答案了。
但是，锦心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杏儿之死，事有可疑。看似普通的玉牌，却必定暗藏玄机。她既然早已不能置身事外，那就只有保全自身，以求作为。
因此，这玉牌不论隐藏着什么样的麻烦，将牵连出如何阴暗的内幕，她都，义，无，反，顾。
早餐吃得很简单，尤其是锦心，在顾大娘意味深长的目光下，她和彩绣都只匆匆喝了小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在其他丫鬟们的窃窃私语中，二人快速地来到了偏厅开始了早起第二波的清扫工作。
偏厅位于二门外大堂东边邻近大书房的院子里，虽然是外院，却也是最靠近大厨房的地方了。只是锦心等人身份低微，不能从大门进入，需要绕过花园里的一条小径，这才能从偏门进入。
锦心二人照着前一晚顾大娘的指示刚一来到偏门外，便听到了里面复杂掌管粗使丫头的林二婶子那粗大嗓门传了出来——
“注意了，每一个花瓶后都要擦得干干净净。”锦心和彩绣颇有默契地住了脚，她心里几乎可以想象林大婶子掐腰看着丫头们的动作，又接着骂道，“还有这些椅背后的假缝里，让我发现一点灰尘，就仔细了你的皮！”
锦心听到彩绣的呼吸略显沉重了一些，心中暗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些什么。
偏厅里的声音停了下来，锦心从门外悄悄看去，便见到林大婶子的那双靴子在地上走来走去，还刻意放重了步子。
“等等。”
见一旁的彩绣抬脚就要进去，锦心连忙一伸手，拉住了她，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等等。
彩绣眉头一皱，便在这时，偏厅里林二婶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看看这地上的水迹！我刚刚怎么说的？擦地的抹布不能太干，否则不容易擦净。但是也不能太湿，否则一定会有水迹！你耳朵聋了吗！给我重新再擦一遍！动作快点！还等着我扶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