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之后,刘小兴从包间里走出来,甘岑惠忙问道:“怎么样?”
刘小兴甩甩手,“走,出去再说。”
甘岑惠跟在他身后,转眼扫过包厢,昏暗的灯光中,里面躺了一地的人。
挤上路边的巴士,饶了十几条街,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两人找到一间路边旅馆,刚进入房间甘岑惠便问道:“阿南怎么说的,能不能找到左手?”
刘小兴歪坐在床上,反问道:“这是我的培训课程?”
甘岑惠咬咬嘴唇说:“不是。”
刘小兴苦笑一声,取过口袋里的香烟,却被甘岑惠一手夺了过去,甘岑惠没好气地说:“你才多大,跟老烟鬼似的!”
“唉,一路上被你夺了多少次?能不能让我抽一支?”
“先说事。”
刘小兴伸手道:“烟给我,我再说。”
甘岑惠瞪他一眼,从烟盒里取出一支说:“只许抽一支!”
刘小兴呵呵一笑:“行了,现在我就抽一支。”点上香烟,长长吐出一口烟说,“我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刘小兴捏捏下巴,脑袋枕在床尾看向窗外说:“咱们国家现在的特勤只能算是秘密警察,距离国外的同行还差得很远,哦,我不是说全部,而是指大多数。”
甘岑惠问道:“什么意思?”
刘小兴翻个白眼,心道,你还好意思问。嘴上说:“就拿我在银鹰大队来说吧,我刚开始以为特种兵有多牛,到了里面才发现,不过是普通部队的加强版罢了。”
甘岑惠诧异地说:“那你在阿富汗边境执行任务的时候不是挺厉害的么。”
刘小兴摆摆手说:“对手不过是普通士兵,没什么了不起。”
“那你扯这么一大堆想说明什么?”
刘小兴反问道:“KGB、SIS、CIA我就不说了,你应该知道摩萨德吧。”
甘岑惠转瞬恍然,这家伙拐着弯贬低四处呢,争辩道:“你应该知道国家的情况。”
刘小兴嗤笑一声说:“现在又很多人还没醒,还要过几年,不单单是隐蔽战线,还有整体的军队建设。”
甘岑惠眉头一皱:“扯那么远做什么?说重点!”每次和刘小兴交流的时候,甘岑惠都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这家伙不到最后不会说出用意。
刘小兴嘴角扬起,惬意地说:“左手不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
刘小兴有些伤神,甚至是有些恼怒,问道:“你们四处到底是怎么分析情报的?连香港这里的都搞不定?”
甘岑惠的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这和四处没有关系,是我的个人调查。”
刘小兴讶然道:“个人调查?什么事?”
甘岑惠的眼神飘向窗外,缓缓地说:“七八年的时候,运动刚刚结束两年,四处接到一份特殊任务,需要在欧洲执行,当时符合条件的特勤只有两人,但一去都没回来——任务中疑点重重,我来香港找一个人,希望能在他身上寻到突破。”
“这人很关键?”
甘岑惠摇摇头,失神地说:“他原来是勋组的组长,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在他的左眉头有块红色胎记,现在大约有五十岁。”
“勋组又是什么?”
“高级特勤可以组建自己的执行组,他以前是个杀手,被少勋救过命,后来少勋牺牲后一直藏在香港,通过左手或许可以找到他。”
刘小兴笑道:“明白了,我出去下,你休息吧。”
甘岑惠诧异地说:“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你去哪?”
刘小兴蹬上皮凉鞋,挤挤眼说:“放心,我出去一会就回来,你先休息吧!”
甘岑惠急忙拦住:“那可不行,我现在是你的老师。”
“唉,我在香港有几个朋友,我去看看,顺便打听打听,行了吧!”
甘岑惠狐疑地看着他,刘小兴不容她多想,推开房门时说:“你先洗个澡,不然等会我回来不方便。”
看着扬长而去的刘小兴,甘岑惠突然愤愤地跺跺脚。
八十年代的中国特勤确实没有多少能拿得出手的成绩,直到海湾战争之后,军方高层察觉自身距离国外水平甚远,方才奋起直追,这是后话。
此刻夜色正浓,甘岑惠冲凉后枯坐在床上,房间内有一台老彩电,但满耳的粤语让她有些招架不住,眼皮渐渐靠在了一起……
无边无尽的烟雾云霭中,甘岑惠彷徨无力地矗立,前方那道熟悉的背影始终没有转过脸来,自己伸手想要去拉他,却始终够不着,突然阵阵枪声响起,白色的烟雾全部变成了红色的雨滴,一道道,一滴滴,浸湿了所有,那道背影渐渐地和漫天红雨融合在一起,直至消逝……
“不要——”
满脸汗水的甘岑惠猛地坐起身子,毛毯从身上滑落,这才知道是刘小兴盖在她的身上。另外一张床上的刘小兴睡得正酣,天色已然大亮,正要叫醒他,却突然发现地上的皮凉鞋后跟处隐隐带着血迹,心头一惊,再看到床头柜上的多了个小皮包,拿在手里拉开拉链,啊的一声惊呼,包里赫然多了把七七手枪,没有数字编号,显然是走私的黑货。
刘小兴辗转醒过来,不满地说:“同志,能不能让我多睡会。”
甘岑惠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小兴却不搭理他,打个哈欠转过身又睡了。
“这人——”甘岑惠恼怒地瞪他一眼,起身洗漱后呆在房间里也无聊,电视又看不懂也懒得开了,在旅馆门前买了几份报纸,一份早报的快讯惹起了她的注意:昨夜十一时许,港府敦弥道附近发生群体斗殴事件,社团组织合盛堂与其他帮派发生械斗,所幸警方及时赶赴现场控制局面,拘捕嫌犯十二名,陆续报道敬请关注。
“合盛堂?”甘岑惠喃喃地咀嚼这三个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
报纸哗啦啦的翻动声再次惊醒了刘小兴,他骤然坐起来说:“能不能让我多睡会?”
看着他惺忪的双眼和连打哈欠的嘴巴,甘岑惠嘴角浮起,戏谑地说:“今天还要上课。”
刘小兴没好气地说:“拉倒吧,就你那点水平——哎哎,别扔枕头啊,君子动口不动手,我得养足精神,下午带你去找那个眉毛上有胎记的人。”
甘岑惠一惊,急声问道:“你找到了?他在哪儿?”
刘小兴打个手势示意停下,“现在我没心思出去,有事下午我睡醒了再说,这双鞋你处理下,再帮我买双运动鞋,你也换上。”说完便一头栽在枕头里,似是再也不愿起来了。
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刘小兴方才竖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未等甘岑惠开口说话急匆匆去洗漱冲凉,忙活了十来分钟,这才精神焕发地从卫生间里出来。
甘岑惠说:“陆处长给你用了那么长时间的中药,一晚上就扛不住了?”
刘小兴翻个白眼,坐到床边上擦干大脚,慢悠悠地带上手表,再穿起运动鞋,叹道:“为了你一句话,我昨晚几乎跑遍了整个九龙,你还好意思说?”
“整个九龙?”甘岑惠大吃一惊,刚要问,床头的报纸却被刘小兴拿了去。
看到早报的快讯,刘小兴哑然失笑,“香港狗仔队的速度真是盖世无双啊,比皇家警察快多了。”
“你是说昨夜那件事是你做的?”
刘小兴点点头说:“合盛堂的人是我找的,左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都是些越南逃难来的难民和东南亚其他国家的一些人组成的,其中有些打过越战的家伙能造枪。本来我就是想和这帮人好好聊聊,这帮混蛋都给我装大爷,上来就亮刀子,没办法,我只能正当防卫。”
甘岑惠神色紧张地说:“那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和香港的黑-社会混到一起?”
刘小兴将自己和邱友宝的交情说了一遍,嘿嘿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他不服就治到他服,顺便打听到了关于你说的这个人的消息,不够我还不能确定。”
“怎么不能确定?”
刘小兴突然盯着她仔细打量一眼,甘岑惠面色一窘,急忙收回目光问道:“干什么?”
刘小兴咂嘴叹道:“同志,都过去十年了,这人又是个杀手出身,你以为轻易就能找到他?唉,我说你是怎么当上——”
甘岑惠忙摆摆手说:“别扯那些没用的,如果你能找到这个人,我就给你合格。”
刘小兴眼睛一亮,噌地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说:“那好,走!”
出了旅店大门,甘岑惠这才急忙松开手说:“我会走!”
刘小兴呵呵一笑,招呼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问道:“先生、太太,要去哪里啊?”
甘岑惠的脸色顿时窘红一片,刘小兴哈哈大笑说:“去油水码头。”
到了码头,租了一艘渔船出海,甘岑惠仍是一头雾水,刘小兴解释道:“我问过左手的人,他们也不知道这家伙具体藏在哪里,只是曾经在三年前接触过。照我想这人应该不会躲在闹市区,要是找个安全的地点,甘老师,你估计会在哪里?”
甘岑惠不假思索地说:“监狱,或者野外。”旋即明悟过来,“你是说他会藏在海外的小岛上?”
刘小兴竖起大拇指说:“对头。”
甘岑惠皱眉道:“香港的外岛那么多,你怎么确定?”
刘小兴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份地图,地图的小岛被画上了十来个红色的圈圈,他信心满满地说:“不急,一个一个找,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只要是男人,他就要吃饭、睡觉、花钱还有找女人,不难。”他看向船尾摆船的船老大,附到甘岑惠耳边轻声说,“再者,他只是个杀手,想生活就必须要做回老本行,人在江湖嘛,总是有些身不由己的。”
这下甘岑惠无话可说了,耳边传来的热气让她不适应,刚要偏过头去,却见刘小兴走到船尾去和船老大聊天了,看着笑容满面满嘴胡吹乱侃的刘小兴,甘岑惠下意识地咬起了嘴唇。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两人一直在各小岛之间走访,渐渐得染上了海风的腥味,却仍是一无所获,直到第九天,在一座不大的小岛的旅馆中,两人都发现了蹊跷。
旅馆的老板年纪差不多有六十多岁,满头银发,却刻意留起了爱因斯坦式的爆炸发型,遮住了整个额头,眉毛也看不清楚,海岛上的渔民对这两个大陆来的游客十分好奇,他却对二人的到来毫不在意,只是淡然地安排了房间。
旅馆很小,只有三个房间,此刻已经接近天黑,因为担心房间里有窃听器,二人走到了海边。
甘岑惠说:“我感觉他像。”
刘小兴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他?”
甘岑惠摇摇头,“勋组的人我都没有见过。”
“说了等于白说,光是像没用,就算他的眉头上有胎记也没有,这个世界大着呢,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他不承认又怎么办?”
甘岑惠轻松一笑,“我有办法让他承认。”
“那最好,走,饿了,去吃点海鲜。”
甘岑惠一听到海鲜两个字,胃里就有些翻滚,拍拍胸口说:“我还没饿,要吃你去吃。”
刘小兴拉住她的手说:“别又半夜偷偷吃方便面,对胃不好,要是你回去瘦了,甘大爷又不知道怎么收拾我。”
“胡扯什么啊——”甘岑惠没好气地说,却被刘小兴拉走了。
就在二人边吃边聊的时候,夜幕悄悄降临,小岛上渔火隐隐,偶尔几声狗吠与海鸟声交杂,分外惬意,不远处“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所有的宁静。
刘小兴面色一凛,将裤脚处藏着的手枪拔出来,急匆匆向枪声处奔去,那里正是旅馆的方向,甘岑惠忙跟上去,小岛上亦是人声鼎沸,灯火大亮。
抬脚踹开旅馆大门,扑鼻而来的异味让刘小兴惊呼一声:“不好!”随手将身后的甘岑惠搂在怀中,顺地滚到一旁的草丛中,接着轰的数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小旅馆被炸得四分五裂,木屑砖瓦漫天飞舞,腾起漫天火光,浓烟滚滚,小岛上的居民吓得四散而逃。
甘岑惠被刘小兴压在身下瑟瑟颤抖,刘小兴突然抱起她钻入灌木丛中,刚要出言呵斥,身后却传来“哒哒哒”的枪声,脸色顿时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