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所料，这次她听了并没有不悦。常欢的名字引诱着她，她戴上了挂在胸前的老花眼镜，徐徐走来。
“常导到CD去了，他这个人一向不主动和人联络的，自从发生了汶川大地震，我就没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望着孙霞布满细纹的脸孔，忽然发现她的语调并不可憎，现在的她是比较容易被驾驭了，便追着说：“哦？为什么呢？是不是常导和石总翻脸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你管人家那么多干嘛？”她又来了。
就算她只会一昧的将我踢回原处，我也要不断尝试驾驭她：“可是，我听人家说常导他……”
“你才来公司三个月，你又知道人家说的是真是假？”
“就是因为大家都说得跟真的一样，所以我才会半信半疑的……”
她忽然刁钻的把我的话打断：“小叶，最近不断有人跑来告诉我，说你经常到处打听石总的事情，你是不是想知道什么？”
我一听，内心汗如雨下，但眼都不眨：“不，不是的，是因为我刚进来公司，总觉得像是被人隔离起来似的，为了避免跟大家疏离，我想我得做点什么，所以我只好随便找点话题聊聊。“
孙霞思索了一会，我小心着。
“那么，他们说了石总什么吗？”
“他们的人都很好的，多半都是在讨论石总的外表，觉得她很漂亮，我也是这样想的。”
“嗯，以后不要这样跟着别人瞎编故事，不管你听见什么，你知道该怎么做的，是不是？”
“是。”
“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
“那你刚才说他们说了常导什么？”
“其实，我也只是随便听听罢了，不过我觉得他们说得也未免太神奇了，说什么常导有一种超能力，经常会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他的画技才会那么强大。”
一直以来，私底下同僚都绘声绘影地说，或许就像蜜蜂那样，常欢长了一对复眼。一般人的眼睛只能分辨每秒二十四帧的画面，这也是播放动画影片的最低速率。但是复眼，每秒可高达二百四十帧。
“那倒是真的……哈哈……”她笑着转过身去了，咯咯地狂笑不止，我猜她差不多快要把假门牙给笑出来了。
孙霞那笑声让我知道交谈将会持续下去，这难得的交谈决不可中断。我疾速的瞥了一瞥感谢名单，想找些话题，即便密密麻麻的英文名字涵盖中外人士，远远超过我的社交范围，我也要设法将他们和我所知的人名串联起来。忽然，HU_JI_TIAN这三个耳熟能详的汉语拼音出现了，这个名字在我心目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我胡乱敲打键盘，喃喃念着，刻意的让我的声音足以传到孙霞耳朵里：“胡基添？胡吉田？胡姬甜？”
果然，孙霞又一声不响的出现在我身后：“是济南的济，天空的天，胡济天，你别打错字了。”
我紧咬机会的问：“孙总，这个胡济天是谁呢？”
“呃……”她愣了一下，竟为之怅然了：“唉，他是常导的同班同学，我已经不知道有多长的一段时间没再听见过他的名字了。”
“那么，胡济天应该也是个动画导演吧？”
“没有，他从没干过导演，没常导那么有才华。”她摘下眼镜，忽然感叹得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胡济天是常导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从还没毕业就腻在一起，连我也分不清这两个人到底是谁在跟随谁。而且他这个人早已经离开了动画界，消失多年了。”
其实我是知道的，胡济天最初是个一文不值的胆小鬼，后来变成了一只不名誉的可怜虫，听说现在是个落魄潦倒的家伙。他这辈子一事无成，却也是个让我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摸不着头绪的最后一个人。
而言谈之间，我突然领悟到，孙霞对人的热情是深刻而蕴蓄的，她的内心藏着一个重感情的人。于是我安泰着的心打算放肆一下，让一切的疑问尽情奔驰：“他失踪了吗？这怎么会呢？那他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名誉的事儿，否则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他是想躲谁呢？”
孙霞仿佛受到惊吓，双眼像大海那样的深。很显然，我的话是让她忆起了什么。
我打破沙锅的问：“孙总监，反正现在这里也没什么人，请您讲下去吧。”
她花了好长时间来俎嚼我的话。
“我没说他失踪，但也没有人晓得他在哪，你不要再问了，反正过去有些事很难说清楚的，只有当着他的面才能澄清事实。”
孙霞又想打发我了，但探听这些往事我等待已久，这对我的人生意义太过重大，我非知道不可：“孙总监，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再问了。不如，您跟我说说你们以前奋斗的事迹吧，我保证我不会到处乱讲的。再说，我想过了，我们这些新人如果不了解整个动画界的情况，不了解前辈们所做过的事，就不知如何去改善自己，作出一番贡献来。请您告诉我吧，我保证一定会对公司做出一些有用的事情来的。”我感觉我说这话就像是在念别人写的东西。
孙霞缓缓坐了下来，冷静地留心着我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诚意。
我坦白讲吧，学习动画还真是乏味腻人。虽然也可以勉强那样过着，但手绘动画的工序是多么的繁琐无比，你得反复的在纸张上描绘，不断的涂改，直到你患上肩周炎。
起初我是真的想不透，除非像我这样别有用心的人，在动画技术尚未进入数字化的当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了何种目的？甘愿日日夜夜去做如此枯燥的事情呢？到底是什么东西，驱使这些人摒除掉举手投降的意念呢？后来我理解了，继台湾之后，中国大陆也曾经是世界动画产业的加工中心，这个行业当年在国际上是个暴利行业，是一个大家乐的赚钱游戏，对企业主和职工都是如此。
所以，如今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所浮出的唯一答案就是，赚大钱，全体所需要的，便是金钱，那最终导致全体崩盘、导致动画加工产业萧条没落的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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