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疯了一般地在路上奔跑着,他感到屈辱和愤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努力将娘这个称谓淡出他的世界。他也曾和高友祥一样,有过一段渴望娘回家的期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高友祥的凄惨离世,致远已经再也不奢望了,在致远的心里,对娘除了恨,还是恨!
可就在自己几乎遗忘的时候,这个消失多年的女人突然就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而且,比自己想象中更自私、无情。倘若换了其他女人此时与自己相认,或许致远还会有一丝丝的好感,可这个女人,是一个鄙视自己,连正眼都不曾看过自己的人。致远感到自己的心很痛,有一种被撕扯的疼痛。
致远从没像厌恶二太太一般讨厌过任何人,只有二太太给过他最深的讽刺和不屑,她眼神里那种蔑视和嫌弃让致远的自尊受到沉重的打击。可悲的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竟是自己的亲娘!当初如果不是为了保护盼儿,致远再也不会下定决心娶心月,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新娘成了自己的妹妹,致远已经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处置这场婚礼?
二太太跌跌撞撞地回到江府,丫环银珠已经在门口焦急地等待。
“二太太,你终于回来了,我都急死了!”银珠伸手,把神色恍惚的二太太搀进了门。
二太太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月,心月期待已久的婚礼迫在眉睫,无论继续或是中止这场婚礼都会对心月造成致命的打击。而“致远是自己的亲骨肉”这句话二太太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谎话编得太久,有时候连二太太也开始相信自己之前就是没有孩子,并且是受尽丈夫虐待的可怜女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为自己的不忠找到说辞,让良心少受谴责。
二太太越是怕就越是躲不开,她正六神无主,心月却从长廊对面兴高采烈地奔了过来。
“娘,你上哪去了?是去买东西吗?出门怎么也不带上我和银珠?我都找你半天了,三娘已经帮我绣好嫁衣,可漂亮了,我带你去看看!”心月不等二太太回答,抱起二太太的胳膊就走。
“不不不,我头有点晕,今天先不看了!”二太太佯装身体不适,拒绝了明珠的邀请。
“怎么了?是着了凉吗?要不要请个郎中回来看看?”心月关切地伸手去试探二太太的额头。
“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郎中说只要多休息就能康复,我先回房了。”二太太轻推开心月的手,匆匆转身离去。
“小姐,二太太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丫环香草看出了端倪。
心月看着娘的背影,一翘小嘴嘟哝道:“全家人都在为生意上的事担心烦恼吧,看来我也不应该只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二太太回头看到心月垂头丧气地向反方向走着,心里揪揪地疼。心月越是重视这场婚礼,二太太就越发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女儿。明知心月不能嫁给致远,可二太太却鼓不起勇气去揭发真相,还原事实。致远和自己的母子关系一旦公之于众,二太太很明白自己会受到什么样的下场。自己会成为江家人的唾弃对象,湛羽也会对自己有所看法,心阳、心月更会无法接受事实。万一心月再脆弱点,寻了短见,自己就会变成千古罪人,众矢之的。”
二太太把自己关进房里,捂着被子失声痛哭,她感到自己就快要崩溃了,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最终栽在亲生儿子的手上。他出于对自己的恨,一定会报复在心月的身上,等心月得知自己的最爱竟是亲哥哥,该是何等的心碎和难堪?这一切都是冤孽啊……
二太太越是想就越觉得心乱如麻,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目睹致远和心月成亲,做他们的高堂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湛羽!对,我还有湛羽!”二太太想到湛羽,她停止哭泣,突然之间做了一个新的决定。
湛羽从大门外进来,整个人一蹶不振,因为今天又没有找到新的桑源,再这样下去,江家离毁灭只差一步之遥。
湛羽愁容满面地在庭院里走着,一抬头看到二太太正匆匆朝自己走来,湛羽心中一惊,继而又低下头装作视而不见。
二太太快步走到湛羽面前,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对湛羽说道:“我想好了,我跟你走,今晚就走!”
湛羽抬起头,看着二太太笃定地眼神,知道二太太并没有说笑。但湛羽心里也很清楚,二太太在这个时候决定离开绝不是为了自己,她一定是看穿了自己没有办法找到桑源,她怕江家的祸事牵连到自己,殃及池鱼。这正是应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二太太见湛羽表情冷淡,沉默不语,焦急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愿意跟你走,我们今天晚上就离开江家!”
“你不再留恋江家的一切了吗?你不是很在乎江家二太太的名分吗?”湛羽冷冷地问道。
“江家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你我留在这里除了当牺牲品还有什么好结果?”二太太反问湛羽。
“连心阳和心月你也能放下吗?”湛羽仍有些怀疑。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他们那么多了。”二太太向前走了一步,目光直视远方冷漠地说道。
湛羽听二太太的话如此决绝,心里竟有些不踏实起来。他努力猜疑着二太太突然间急于离开的目的。
二太太见湛羽没有了当日的果断态度,满腹狐疑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烦。
“湛羽,你到底什么意思?前两天我不跟你走,你生我气。现在我想跟你走,你又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你究竟要我怎么样?”二太太有些气恼地问道。
“你真的考虑好了?我们这一走,江家的大门就再也进不来了,就连省城也不能留。你愿意和我过浪迹天涯的日子?”湛羽问道。
“是是是!只要你湛羽带我走,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后悔。但事不宜迟,要走就在今晚!”二太太说道。
“好,今晚二更时分我就在后花园里的假山背后等你,我们从偏门走,那里不容易被人发现。对了,尽量少带行李,换件深色的衣服,省得引人耳目。”湛羽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二人言定,各奔东西去准备出逃的行装。二太太的心里迫切地想离开江家,她不愿赔江孝全受死,更不愿目睹女儿出嫁的悲剧。
晚上,二太太在江府里四处游走,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想到这个住了二十年的家即将与自己无关,二太太的心里有一丝凄凉,也有一丝不舍。经过心月和心阳的屋外,她并不想进去,因为她不知道见了面还能和他们说什么,万一自己某一个表情或话语走漏了潜逃的风声,一切就都毁于一旦了。
二太太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便去厨房端了一碗茶。她自己也说不清,对江孝全究竟是留恋还是亏欠,临走时最想见的人只有他。
二太太推门而入,看到江孝全疲惫不堪地坐在桌前理账。她缓缓走上前说道:“老爷,还在忙铺子里的事啊?”
江孝全抬头看了一眼二太太,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勉强地点了点头:“是啊,你还没睡啊?”
“我睡不着,看到你这里亮着灯就过来看看。我在厨房端了碗虫草茶过来,你趁热喝了吧。”二太太把茶递上前说道。
“不了,我这会儿不想喝,你搁在那儿吧。”江孝全皱眉摇了摇头。
二太太只好将茶放下,关切地看着江孝全说道:“你最近白发多了不少,要多注意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自古只有父债子还,我倒好,要为心阳偿人情债!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江家有一座金山,也经不起众人瓜分,江家的家业若是毁在我的手里,我怎么能对得起江家的列祖列宗啊……”江孝全抱怨着,猛地一阵剧烈地咳嗽。
二太太见状,刚想上前去搀扶江孝全,却被从门外进来的三太太抢先一步。
“老爷,你怎么还在看账本?湛管家不是说了还有半月时间吗?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你何苦如此操劳啊!”三太太扶着江孝全的胳膊,心疼地说道。
“你来啦,只要一天找不到新桑源,我的心里就不会踏实。你让我再看看账本,说不定能有线索,一解我燃眉之急。”江孝全温和地对三太太说道。
“老爷,什么都不及你的身体重要!湛管家一定会找到桑源的,你不要太忧心了。来,先喝了这碗参茶。”三太太从秀巧手里接过参茶喂给江孝全喝,江孝全温顺地依在三太太怀里将茶一饮而尽。
二太太看到此景,不由得心生酸楚。自己送来的茶被冷落在桌角,如同自己般多余。是啊,再有食量的人,一张嘴也喝不了两杯茶;再多情的男人,一颗心也容不了两个最爱。
二太太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也有一丝释然,她静静转身出了门,合上房门的那一刻,二太太也合上了与江孝全的夫妻之名。
湛羽从账房里出来,捧着一包东西回到自己的住处。玉荷还没睡,正坐在灯下制作小孩子的衣物。
“你回来啦!”玉荷看到湛羽,笑着起身为他倒了一杯茶。
“嗯,你怎么还在做衣服,不是已经做了好几套了吗?”湛羽拿起一件新做好的小衣服抚摸着。
“我算了一下,等孩子出生就该到腊月了,不多做几件怎么御寒呢?这些棉絮是陈妈从老家帮我捎来的,可软和了!”玉荷把小棉袄贴在脸上,笑容里满是幸福。
湛羽看着玉荷,嘴角不自然地微扬着。继而,站起身去收拾东西。
“怎么?又要出门吗?”玉荷问道。
“是啊,附近的桑源已经被封锁了,我要去远一些的地方找找看,今晚就要走。”湛羽回答道。
“这么急?就不能等明天天亮再上路吗?”玉荷有些不舍。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赶在其他桑源被戴家和孙家控制前先找到,否则江家蚕场得不到补给,一切运作都会中断。你不用担心,我过几天就会回来的,你先睡,别累着了。”湛羽把玉荷扶到床边,蹲下身子亲自为她脱鞋。
湛羽坐在床沿,握着玉荷的手,直至她微笑着睡去。湛羽看着玉荷,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嚯然起身,义无反顾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