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路正准备大声叱喝,突然听到眼前的少女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便怔愣住,没能发出声音。
想容忙将墨哥儿放在原地,然后跪行爬到马车前,一把抓住萧路,将手里绞碎的银子塞进萧路的手心里,低声哀求:“求求你,我是在赤峰府偷偷摸上马车的,牙婆要将我卖到娼馆儿里,我害怕……就带着弟弟跑了出来,求求你,不要声张,我……我们不会给小哥哥惹麻烦的。”
萧路瞪大了眼睛,感觉到小姑娘冰凉瘦的皮包骨头的手将碎银子塞进他手里,看着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听着那哀哀的祈求,面上突然腾的热了起来,他被想容惊呆了。
想容也紧张的不行,不等萧路反应,忙继续道:“萧路哥哥,求求您,我知道您是好人,要是长官发现你们马车里混进了人,你们也不好受的。求求你们,待到了小村小镇子里,我立即就走,绝不给你们添麻烦,求求您……”
靠着马车门柱昏昏沉沉的正睡着的张喜哼唧了一声,“萧大哥,你说什么?”
萧路和想容面色俱是一白,两人都闭了嘴巴。
萧路忙回头说:“没……没说什么。”他面色几经变换,朝着想容和坐在棉衣堆里的墨哥儿,见两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都满含惊惧的望着自己,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很厉害很伟大的人一般。
他胸膛挺了挺,咬牙低声道:“你……你们莫出声,不要惹事,不要被发现……”
想容只觉得想哭,看着眼前少年强作镇定,装威风的模样,心里一阵阵的异样滋味,她点了点头,“谢谢您,谢谢您。”
萧路不再说话,一把放下车门门帘,对张喜道:“张喜,你莫睡了,万一滚到马车下就惨了。”
张喜迷迷糊糊嘀咕了什么,想容没有听见。
她忙钻回棉衣堆里,将自己和墨哥儿盖上,抱着墨哥儿不敢出声。
墨哥儿已经许久没说话了,他一直很害怕,却靠着对想容的信任,一直听话的噤声乖巧着。
墨哥儿的乖巧,反而让想容心里越发的难受。
眼看着原本胖嘟嘟的小娃娃,现在瘦的没多少重量了。
到了晚上,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黑起来,亥时左右,行军队伍才停下来,士兵们疲劳的一天,纷纷弄了篝火,开始一团一团的围起来吃东西,虽然都放轻松了,却没有大吵大嚷的人。
这一路想容已经知道,领了将军牌的居然是当今九王爷,皇上的九皇子,被封为‘宁王’的宋良。
如今才十七岁,却主动请了将军令,带着兵将去北方蒙人多次进犯的边关戍守。
如今瞧着治军之严,想容对这个九王爷填了几分好感。这位浮华王子,应该还有几分能力。
想容胡斯乱想着,马车车门帘突然被掀开,然后便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想容不敢动,却听到萧路低低唤了一声:“你……小姑娘。”
想容犹豫了一会儿,掀开头上盖着的棉衣,朝着门口望去。
借着月光,看到四张清瘦的少年面容朝着她望过来,各个都瞪圆了眼睛,说不出的惊讶。
其中一个少年立即哎呦了一声,却迅速被萧路捂住了嘴巴,眼神威胁的瞪了那哎呦的少年一眼。
想容听到了那少年哎呦一声,思考了下,她微微笑道:“二狗哥。”
那被捂着嘴巴的少年立即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想容。
想容又将视线投向另外两个少年,隐约可以看出两个人的面目的确有些相似,“张大哥,张二哥。”
张喜和张庆也立即张大了嘴巴,然后都面目发红发热起来。
萧路立即收回手,马车门帘垂下,将外面的月光和四个少年又挡在了马车外面。
然后再次传来马车外四个少年的窃窃私语。
想容有些紧张的攥紧了拳头,抿着嘴唇,心跳的很快,她一手抱着墨哥儿,等待着四个人的决定。
过了一会儿,萧路又掀开了门帘,然后将馒头和水拿出来一些,递给想容一袋子水袋子,又递给她一个馒头。
想容激动的抿着嘴唇,眼泪便流了出来。
她真没想到,自己身上那么多钱,有那么多利益可图、有地位的时候,一直被人害和背叛。如今成了身无分文的逃命孤女,还带着个小孩子,却竟遇到了雪中送炭的人。
她看着眼前青涩微瘦却又高高的显得比较结实的少年,他见想容眼里水光闪烁,有些无措,他低头又捏起一个馒头,递给想容,“是不是……是不是一个不够?”
想容扑哧一笑,眼泪随着笑容流了下来,她抹了一把泪水,接过那一个馒头,然后开心道:“谢谢萧大哥,谢谢你们……”
然后摸着墨哥儿的脑袋,低声道:“墨哥儿,谢谢萧大哥。”
墨哥儿回头,脸虽然瘦了,眼睛却还是圆圆的,如黑葡萄一般,他好奇的看着萧路,低声道:“谢谢萧大哥。”
萧路摸了摸后脑勺,抿着嘴唇有些尴尬的抿着嘴巴,没说什么,拿出馒头和水,跟其他士兵们分了,便垂上马车帘,出去了。
外面传来士兵们吃饭的声音,她坐在棉衣堆里,就着萧路给的咸菜吃着馒头,这么长时间,第一次尝到咸味,竟觉得比那些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墨哥儿也许久没吃咸的东西了,就着咸菜吃的狼吞虎咽,第一次吃的饱饱的。
一个还软着的、不像石头一样硬的大馒头,让两个人都感受到了低微却实实在在的幸福感。
好像突然之间,未来又有了希望。
第二天天没亮透,马车又开始行进了,除了守着马车的几个人外,其他士兵都是随军步行,想容随着马车晃晃悠悠的快速前行,迷迷糊糊睡的并不安稳,心情却比之前平静了很多。至少不再担心会被赶车的小子发现。
第二天傍晚时,后面突然赶上来一大队骏马,踢踢踏踏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想容偷偷从马车帘望出去,只见那匹马儿上的军士,为首的人身材并不如后面的人高大威武,可是即便略瘦,却仍然英姿飒爽,背脊挺的直直的,发髻虽然被风吹的并不服帖,在风中飘飞的黑发却让那人的背影多了几分狂野气息,更显得英武。
他身上穿着厚厚的皮革甲,身体随着马儿的奔跑耸动,上半身前倾的姿势,让他显得如蓄势待发的豹子般散发着危险信号。
而那些马儿们的身上,居然都挂着好几条或野兔或野狍子之类的走兽飞禽。
待到了晚上,每个百户都分到了不少打的野味儿,于是士兵们都围着篝火烤起野味来。
直到夜半鼾声响起,那烤肉的香味还让想容和墨哥儿心里痒痒的难受。
结果,想容和墨哥儿都要睡着了,前面赶马车的门帘儿突然被掀开,并不明亮的夜色将一张瘦黑却很有精神的面容照的朦朦胧胧的有些吓人。
想容透过棉衣缝望过去,那人却已经垂下马车门帘儿,钻进了马车。
想容盯着那黑影儿,见他犹豫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开口:“你叫什么?”
听声音,想容立即分辨出来,是叫孙二狗的少年。
“陈想容,想法的想,容貌的容。”想容抿了抿嘴巴,又道:“我弟弟叫……叫陈墨。”
墨哥儿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孙二狗,他对自己姓顾的印象并不深,却知道‘墨’是自己的名字,晓得这是在喊他。
孙二狗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在怀里摸摸索索起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将一个东西递给想容,“我给你们留了两口,是……是兔子肉。”
想容心里一紧,她低声啊了一声,“我……我……二狗哥吃吧,我们……”眼前这孩子,居然将肉留了一口给她和墨哥儿,要知道,他们虽然一直有吃有喝比自己二人强多了,但一路以来却也是清苦的没吃到一丝半点儿的肉星。
如今有肉吃,不吃到后面意犹未尽,竟然还能从自己嘴巴里抢下几块儿肉来留给自己。
“没事儿,我们爷们儿身体好,你们俩一路上都啃馒头,这肉挺好吃的,就是凉了。”说着将手里的肉块儿放在想容面前的棉衣上,然后就一猫身钻出了马车。
想容这才摸着将肉抓起来,是凉了,可是肉香却是真实的。
随即,她笑了笑,将肉分成两半儿,一半儿撕成肉丝儿,一点点儿的喂给墨哥儿吃,墨哥儿吃的津津有味,快吃完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想容。
想容亲了墨哥儿脸蛋一口,悄声问:“想什么呢?”
墨哥不说话,却从想容手里捏起一根肉丝,递到了想容嘴边。
想容突然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她张开口,将那肉丝吃进嘴巴里,肉香味儿四溢,她小心翼翼的咀嚼,甚至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刚将剩下的半块儿兔肉塞进怀里,前面的马车门帘却再次被人掀开。
想容还没来得及钻到棉衣里面去,被吓了一跳,墨哥儿感到想容身体一僵,立即钻进想容的怀里不敢动了。
“陈……陈妹妹。”一个声音磕磕巴巴道。
是萧路。
想容忍不住笑了笑,“萧大哥。”
声音低低的,柔柔的,糯糯的,像个爱娇的小小姐,字正腔圆,却偏偏就是跟他们男人说话的调调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