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微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下午苏亦轻走后不久就有学生不小心推倒了一个书架,结果接连十排的书架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而闯祸的学生像是被吓傻一般愣在了原地,不过庆幸的是没有伤到任何人。校方派保安帮她扶正了书架,只是满地堆积的书籍让她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
这个事件的结果就是她要整理十个书架的藏书,并重新分类。等到她下班时间过了很久之后她才整理好两个书架,作为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件的唯一受害者,季微感到无比憋屈。所以在下班后到回家的这段时间,她将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身边,拨通了戚先生的电话,絮絮叨叨的吐槽着自己的憋屈,感觉就像女儿受到委屈后向父亲的诉苦。
而戚先生也很好的扮演着那个“父亲”的角色,季微一直不知道他周末的时候到底在哪里,电话那头似乎很是安静,但戚先生会在和她说话的时候时不时和旁边的人笑着说上几句,但她听不真切。
她带着疑惑回到了家,空荡荡的单身公寓没有一丝温度。她疲惫地斜躺在沙发上,感觉自己的四肢都不能再移动半分了。她所在的住宅楼之间距离很近,当她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对面窗户亮起了温暖的光芒,她仿佛能闻到扑鼻的饭菜香气,仿佛能听见母亲呼唤孩子吃饭的声音,那是独属于家的味道,独属于家的声音,是她从来不曾听到,从来不曾感受过的。
季微是个弃婴,她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身上只有一块棉布包裹,她的父母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棉布上也没有任何记号——不,有一小块已经干涸的血迹。和绝大部分孤儿一样,她一直感觉被遗弃是自己的错,自卑自弃的活着,直到十岁以后才渐渐好转。而童年在孤儿院的记忆,就如同被关在了密封的匣子里,她将之抛之脑后,绝不轻易打开。
她的社交障碍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留下的吧,而在遇见戚先生之后,一个“父亲”的角色在她的心里渐渐生成,戚先生在她的眼里就如同父亲一般,遇到事情她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季微疲惫的闭上眼睛。不论在白天她会有多么高兴愉悦,回到这个冰冷压抑的一个人的世界,她就不再愿意去多想,去多说。她沉浸在黑暗给予她的片刻宁静里,沉沉睡去。
她又站在了陈风然的面前,他依旧给着她熟悉的感觉,他们之间也依旧横着那道鸿沟。
季微在梦中死死的盯着他,却还是看不清那张面孔,薄雾下的面孔似是在不断变换扭曲。这次,她使出了全身力气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她直直的掉了下去,掉落进了无尽的深渊里。
在掉落到地面的瞬间,她醒了过来。
“哎呦!”她从沙发上摔了下来,直直的趴在了地板上,额头冰冷疼痛的触感让她知道回到了现实。她坐起来,背后的冷汗已经沾湿了外套下的衬衫,梦境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此时窗外已经有些微光,朝阳似乎在下一秒就要破云而出。
又是新的一天。季微在心里对自己默默说着,这是她从小以来每天早上都要对自己说的话。又是新的一天,过去所有的喜悦悲伤成功失败都幻化成了昨日的泡影。
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
来电显示是戚先生,季微一边疑惑着一边接起了电话。
“喂?”她现在的声音无比沙哑。
电话那头却不是戚先生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是季微吗?”他很是熟稔的问道。
“是,请问您是……”季微疑惑,声音立马变得小心翼翼。
男人顿了一下,季微能听见他的语气含笑:“我是戚教授的朋友,他的手机落在我这了,你能过来取一下吗?”
而当半个小时后,季微站在目的地前,觉得这一定是一场还没醒来的梦。她活了25年,可从来都没去过监狱这种地方。天气依然有些寒冷,一阵风吹过,看着面前黑色冰冷的大铁门,她不禁瑟缩了一下。
又拨通了戚先生的电话,男人很快就接了起来——“到了?”
季微心说什么到了,我跟你无亲无故根本就进不去啊我去!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啊!可是她嘴上说的却是:“嗯,到了,我该怎么进去呢?”
“很容易啊,”男人的声音很是慵懒,季微感觉他打了一个呵欠:“你就说你是江戈的女朋友,是戚教授的学生就好了啊。”
季微无奈的看着他说完就挂了的手机,心想你怎么这么自来熟,谁是你女朋友啊。而江戈这个名字,还让她吐槽了一番——姜戈么?当监狱守门人问她是谁的时候,她也只是说自己是戚先生的学生。还没等她说出江戈的名字,守门人便了然的让人带领她走了进去。
直到现在她也没搞清楚状况,任由狱警带领她转过一个又一个走廊,停在了一扇雪白的门前。狱警很是和气的对她说:“江戈就在里面,有什么事情请叫我。”季微愣愣的点头。她推开门,走进去,那是和之前看见的牢笼完全相反的地方,整个房间都是雪白的。她的面前是一大块防暴玻璃,两张椅子分别放在两侧,两边有着半人高的台子,墙边上有着一小块区域两边相通,里面就是那个叫江戈的人住的地方。
雪白的床雪白的桌椅,连躺在床上背对她的男人的衣服都是雪白的。一束百合花静静放置在他的床头柜上。
她一个人站在房间里,不知所措。此时许多疑惑涌上心头,比如戚先生和这个江戈到底什么关系,他又住的地方为什么能和别人不一样,还有狱警的态度也很是奇怪,谈及罪犯的名字时不是应该很是愤怒吗?为什么他们却是一脸怜悯与和善?……
“你在想什么?”男人的声音淡淡响起,打断了季微的思维。她看向玻璃的对面,那个叫江戈的人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笑着看向她。这是一个和苏亦轻完全不同的人。看起来年龄和她一样,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的头发长到了脖颈,微微有些凌乱卷曲;他的皮肤白皙,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要变的透明;他的身躯被罩在宽大的病号服下,显得整个人瘦弱不堪,但指节却看起来苍白有力。与苏亦轻相似的地方,只有他的身高和脸上能融化人的微笑。
奇怪的是,季微并没有见到陌生人一贯的紧张,她的社交障碍在这个叫做江戈的人的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在他面前能够很自然的与他对视,没有任何紧张与无措,她感觉她可以向这个人倾诉一切。在她的生命中,除了这个她只见了还不到五分钟的男人外,只有戚先生能让她真正敞开心扉了。
“没想什么,”季微看着他,回答道:“倒是戚先生的手机在哪?”
江戈一听就笑了,眼睛弯起,像一只刚睡醒的猫:“别那么着急嘛,你不是疑惑我是谁,为什么在监狱里,戚先生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吗?”
季微一听警觉的看着他——这个人还真把她心里疑惑的事一件件说出来了。江戈看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的季微,笑着说:“我可不会读心术……你还真在想这个啊,原因是你太好猜了吧,所有想的事情都写在你的脸上了,哈哈哈,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他趴在防暴玻璃的台子上,笑的直不起腰。
什么叫“和以前一样?”季微看向他,即便觉得很是熟悉,但她确信从来没有看过这张脸,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时,江戈突然直起了身子!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看着她,嘴唇轻启,突出如同机械的文字:“果、然、是、你。”季微被他的这个变化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有跳起来!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包,小心翼翼的凑近玻璃——“江……江戈?”她轻声唤道。江戈现在看起来和刚才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季微微微有些害怕,没由来的,更多的是担心。
她见唤了好几声都还没有用,正想出去找狱警之时,江戈表情一松,又变成了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哈哈哈,开玩笑哪,吓着你了没?”
季微见状板起脸——亏她刚才还担心这个人,果然就只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江戈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弯起眼睛趴在台子上对她说:“生气了?开个玩笑嘛……好了好了,我道歉,我道歉。”他的脸离玻璃很近很近,离季微也很近很近,她甚至能隔着玻璃数清他浓密而纤长的睫毛。
季微心想这种哄女朋友的语气和表情是怎么回事,这家伙也太自来熟了吧。但她又忍不住在只和他的脸距离一厘米的玻璃上狠狠的拍了一下,看着被吓一跳的江戈,季微开心的笑了起来。
“你果然还是笑着好看。”江戈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