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正日,徽州城内家家户户一早便忙碌起来,洒扫庭院,净水泼街,在门前窗口插上艾草菖蒲,示意驱走疾病招纳百福,将寺庙送来的端午符张贴在厨房墙壁上,希望借此镇魔驱邪,护佑家中老小四季平安。
整个上午,周府正院的花厅之中,前来贺喜的人川流不息,周夫人驻足中央,迎来送往,喜上眉稍,温言软语,好不热闹。
正午,丰盛的酒席已经早早在饭厅摆了满满几桌,礼尚往来的人们纷纷回去吃家宴,留下的都是自家的亲戚眷属。
周二爷素喜热闹,已经开始和身边的亲友推杯换盏。
庞氏则一直随周夫人身旁,帮忙张罗酬待宾客。
到了开席的时分,周夫人一口气终于缓了下来,四下里打量一番,朝庞氏含笑道:“弟妹,怎么没见汉青侄儿?”
庞氏连忙赔笑解释道:“汉青这两日偶感风寒,受不得风吹,这孩子本想来给您请安,让我给劝回去了,现在家里卧床歇息呢。”
周夫人听了,笑了一笑,唤来丫鬟元宝道:“去厨房吩咐,把今日各式小点,单独备上一份,一会儿给二爷家送过去。”
庞氏忙客气道:“谢谢大嫂还惦着他,不必费事了,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就好,让下人们也得会儿闲,过个好节。”
周夫人微笑点了点头,庞氏也笑呵呵陪同一起入了席。
周东瑜正陪着周二爷一众宾朋喝酒划拳,才吃了几杯雄黄酒,贴身小厮华舫从外面匆匆步入,俯身耳语一番。
周二爷见他欲起身离座,满口酒气伸手阻拦道:“你小子,想上哪儿去?咱爷俩这局,三盘两胜,还没完呐!”
周东瑜连忙陪笑道:“二叔,侄子去去就来,一会儿一定回来陪您猜完这把。”
说罢,快步走到周夫人身畔,耳语禀告了几句,便离了席。
周二爷嘟嚷几句,心里也不敢不放,只是冲着周东瑜远去的背影吼叫道:“你小子,给我速去速回啊!”
庞氏在一旁见周夫人笑容可掬,也便刻意一起,将席上的氛围说和的格外亲热起来。
周东瑜一路大步流星走到正院大门口,见华舫已经备了马车,二话不说,抬脚便上了车。
华舫一声吆喝,马车便快步疾驰起来,此时人们都在家中吃午席,街道两旁已经罕见路人,因此走得格外快马加鞭。
马蹄的的飞奔,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已经来到城镇中心最为繁华的商业街上。
华舫长吁一声,双手紧紧将马索一靳,前一刻还在奔驰的烈马,这一刻已经稳稳在一家气势恢弘高悬“江南周”三字门匾的茶庄门口,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这座茶庄是周府设在城中最大的一间茶叶铺子,无论在当地民间之中,还是竞业同行之间,都极具赫赫声威。翕县城中上下,上至官府权贵,下至小康之居,提起买茶,首选便是他们的“江南周”,讲究些的普通布衣百姓,逢年过节凑足了散钱,也要在他们的茶庄,买上一些茶叶末制成的高碎回去饮用。
周东瑜疾步下了马车,风风火火进了茶庄。
大堂里空无一人,只有掌柜和数名小厮候着。此些他们见到大少爷终于赶来,齐刷刷在周东瑜面前跪了下来。
周东瑜剑眉微皱,朝领头的掌柜问道:“兰洪琪,前来闹事的人在哪里?”
被称为兰洪琪的掌柜,身穿蓝色大褂,看上去约四十出头年纪,听到大少爷问话,连忙以额触地,心有余悸道:“大少爷,那人已经走了。”
周东瑜眉头一拧,愤懑道:“走了?”
兰洪琪冷汗涔涔,战战兢兢道:“是。那人已经走了。不过,他留下了把壶,和…….”
“和什么?”周东瑜厌恶道。
“和…..一句话。”兰洪琪更是谨小甚微起来。
“什么话?”周东瑜怒不可遏。
“那人说,如果这壶咱们如果不敢收,他明日巳时便当众在当街砸毁了那壶,看江南周可还有脸面参加斗茶会事…..”
兰洪琪内心惊恐,喉中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周东瑜还是听得一清两楚,将牙关咬得卡卡作响。
半响,周东瑜才发了话:“你留下,其他的人,都下去吧!”说罢,蹬蹬几步走到大堂中央的寿山靠坐下。
兰洪琪不敢起身,扭头朝身后的一众小厮使个眼色,长跪的众人连忙纷纷起身,也不敢再行礼,一个个迅速哈腰退下。
周东瑜这才朗声问道:“那把壶呢?”
兰洪琪不敢抬头,垂头闷闷道:“小的刚才迫不得已,才收了那把壶。因为事关重大,现在只好妥善保管起来,怕再兹生意外。”
周东瑜长叹了口气,郁郁道:“起来吧。如今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是你独自便可抵挡的。把壶取来,我要验看。”
兰洪琪听了,连忙叩了个头,起身后匆匆往内室去了。
不多时,小心翼翼的捧着个精致的檀木匣出来,稳稳放在周东瑜面前桌上,垂手肃立。
周东瑜伸手轻轻拨落木匣的莲枝纹锁袢,打开匣盖,小心揭开表面的锦锻蒙布,见里面是一副白瓷金扣杯托杯,眉头顿时微蹙,问道:“那人开价多少?”
兰洪琪颤颤道:“那人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说是此杯乃是晚唐珍宝,价值黄金千两。”
周东瑜神色一凛,不再言语,双手慢慢将托杯从匣中取出,小心翼翼置于桌上打量。
只见这托杯高约不足两寸,口径两寸余,杯托高约寸余,口径约为六寸,托座高半寸,口径不足三寸。杯体釉色洁白,滋润光洁,造型典雅。
难道是?
几年前,他曾听人说起,浙江临安县修缮水路时,曾不意开启五代吴越国国母水邱氏墓,并出土了一批镶金银扣的白瓷器。听说出土的古物共有一十七件,器型有碗、盘、杯、盏、托、执壶、水注,件件举世无双,皆为罕世珍宝。
当地官员知晓此事后,讯速封闭了消息,密密将那批名瓷运往京城,全部上缴朝廷。时光绪帝因此龙颜大悦,给了不少赏赐。
难道说,面前的这件托杯,竟是这批白瓷孤品中的一件?
周东瑜原以为今日之事,又是竞业同行成心搅局,如此看来,却没有那般简单。
将冒天下之大不帏,如此罕物秘密在斗茶大会前一日送到,除了想要搅混赛事,让他们周家在赛事中败北,恐怕更是包藏祸心,想要将周家置于死地?
到底是谁,藏于暗处,在关键时刻,对他们放出这一柄杀气森森的厉箭呢?
周东瑜隐隐感觉大祸临头,脊背不由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