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瑜有生以来头一次听说,人世间还有这样的医术,如果是真能做到,这茅屋之中的颠僧当真是名不虚传。
他看着梅馥,默然地点了点头:“嗯。”
这样隐忍内心的焦虑,难道以为身边的每个人都看不出来么?面前这个异乡女子,似乎总是这样。
梅馥怕他进了屋子,见到颠僧满屋子稀奇古怪的东西会后悔,想要再夯实一下:“恐怕我需要再强调一点。”
周东瑜淡淡嗯了一声,静静等她说下去,与平日相比简直不像他自己,显得格外随和。
梅馥语气平淡而中肯:“你要知道,手术一旦进行,谁也无法让它停止,只能继续往下进行......其实我想说的是,这种医术十分危险,危险到谁也无法预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你愿意为挽回周昱瑾的生命冒险,无论手术成功与否,我都付给你千两酬金,作为特别的报答。”
周东瑜听了,面沉似水,呵呵一笑道:“在下听明白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倒是没打算反悔。不过,在想要多问一句,在你眼里,一条人命难道只值白银千两?”
梅馥没想到周东瑜答应得如此痛快,心中十分欢喜。可是,待听到他如此不客气地发问,脸上顿时有些飞红:“如果觉得酬金还是少的话,我会再想办法的。”
周东瑜声音中夹带了一点愤懑的意思:“这不是钱的问题。”
自然不是钱财的问题。可是,一千两白银,能买下多少座此地最好最大的茶山跟茶庄?
梅馥被周东瑜前后大相径庭的态度,判断不清面前这支救命的稻草,是否想要借此来跟她谈条件,一时被搅得心烦意乱,无可奈何道:“那么,大少爷,你的意思是......”
周东瑜目光清冷,嘴角微扬,倨傲道:“我的意思是,你刚才提出的酬金,我认为既不公平,也不需要。如果你真的想要我救他,不如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到对方开出新的条件,梅馥心下十分不爽,为方才的高暗自腹诽自己的洞察力,并不答话。
周东瑜见梅馥不语,淡淡道:“我的条件是,你需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按照你说的去做。”
梅馥也有些不悦,追问道:“什么事?”
周东瑜有点玩世不恭道:“我现在还没想好,等到想好了,再告诉你也不迟。”
梅馥沉默了半晌,咬了咬牙,将心一横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
“口说无凭啊。”周东瑜耸耸肩膀,一脸的若无其事。
天下还有这样的人。
梅馥朝一旁的丫头使个眼色,丫头匆匆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取了纸笔交到周东瑜手里。
周东瑜看了一眼面前眸光轻蔑的女子,嘴角含笑,奋笔疾书。写完了,将笔往旁边一掷,将手里的文书交给丫头,看也不看她们二人,冷冷大步朝屋子里去了。
待茅屋的门“嘎吱”一声合上,主仆二人面面相觑,奈何之情无以言表。
梅馥接过丫头递到手中的文书,仔细读了一遍上面的内容,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周东瑜方才是给自己写了一封生死状,文中书写道,今日在广济寺所受一切行为,皆属个人自愿,所有后果皆由个人一力承担,与第三人毫无关联。
丫头见梅馥面色微凉,不禁担心地问:“大少爷都写了些什么?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梅馥漠然地摇摇头,也不想加以解释,凝视着遥远的天际微微浮现的一丝鱼肚白,久久不语。
主仆二人在茅屋外,足足站了快要一个整天。
期间,寺院的小沙弥来送了食物和水,梅馥和丫头只是饮了几杯水,一口饭菜都没动。
茅屋里系关到两个鲜活的生命。
一个自从她们入府便一起日日朝夕相处的孩子,虽然身份是梅馥的外子,可是主仆两个人,没有一个不把周昱瑾当成孩子看待,这孩子这般的可爱,让她们暗暗提前感受到了为人母的意味。
另一个,是周氏家族的继承人,周府的大少爷,周夫人的嫡子。虽然他在走进房门前,自作主张写了一份生死文书交给她们,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怎么能允许,他在她们手里,出现一点不测呢?
心中的焦虑,将等待的时间,拉得更长。
丫头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煎熬过,哪怕是从京城出发的前一晚,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让人坐立不安,食不下咽,这种滋味,实在是太教人难受了!
无限的焦灼和无止境的等待中,夕阳的余晖渐渐隐去,一轮新月慢慢从西墙升起来。
梅馥和丫头站得双腿酸麻不已,快要支撑不住了,干脆一起坐在了茅屋门前的空地上。
刚刚坐下来,便听得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外面似乎有人在闹事。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望不远处张望,只见给她们送食送水的那两个小沙弥,正被人从前面推得步步朝她们这个方向趔趄着倒退。
只听其中较大的小沙弥对来人说:“施主.......施主.......且慢.......您要找的......人......真不在......不在这里。”
来人气势汹汹,声音十分宏亮:“滚开!我让你滚开!你没听见吗?明明把人拘在这里,还胆敢不承认么?”
梅馥一拉丫头的手,道:“走,咱们看看去!”
丫头苦笑着点点头,忍着双脚的酸楚,一同朝两个小沙弥和来人走去。
“都住手吧!”待到走至近前,梅馥朝简直已经扭成一团的几个人高声道。
来人住了手,把面前两个死命拦着自己的小沙弥,往旁边一推。
两个小沙弥不由脚下一软,双双扑通坐到地上。
梅馥定睛打量来人,来人年纪不大,个子很高,一身短揭装束,想必是周府来寻的家丁。
家丁见是梅馥,从府里出去的二少奶奶,连忙一辑道:“二少奶奶。”
梅馥没想到他认得自己,对于这人欺负两个小童十分不满,愠怒道:“岂有此理!这里是佛门静地,岂是撒泼之处?”
谁知家丁并未将她放在眼里,脚下纹丝不动,口中矫情道:“二少奶奶,小人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寻大少爷回府的。有人亲眼看见大少爷进了后面的屋子,让小人到后面搜寻搜寻。”
梅馥向前一步,挡住家丁,冷冷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再说,这里也不是供人随意践行之所。你还是到外面寻人吧!”
家丁见梅馥执意相拦,抬起头来紧紧盯着梅馥,目露几丝凶光,粗声道:“二少奶奶,您不是移居别院了吗?我劝您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说罢,并不顾梅馥和丫头从前阻拦,将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起,恶狠狠道:“老夫人下的令,谁敢阻拦,就是想挨鞭子!”
丫头双腿微微发颤,上前一步把梅馥挡在身后,正在两眼一阵发黑之时,听到身后茅屋的门“嘎吱”一声响,紧接着传来一声声嘶力揭的劈头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