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姜这不算漫长的一生当中,她从不曾体会过离别的滋味。安居于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虽然如那井底之蛙,但却没有痛苦,无忧别离。此番李木的离去,于孟姜来说,却是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却也使她明白,需等到风住尘香花已尽,才可以看到最后的风清月朗,花好月圆。离别,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
就在李木以为他此番离去孟姜定然不愿再见他之时,却没想到,当他正要踏上马车回头一视,却看见一道单薄的身影立在院中的梨花树下。花满枝头,莹白如雪,纤纤细影,相映成章。李木的眼底泛起一丝温暖,缓缓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向那抹白影踱去。近了,近了,更近了。
当李木终于走到孟姜的身前,却发现那张小脸上的红色胎记只剩下额前的一块。红色消失,便显露出那晶莹剔透的皮肤,好似这漫天的梨花一样莹白。肤白如雪,发丝如墨,衬着那黑白分明的双眸和嫣红的小口,分明早已入画。就连那残存的一点胎记,也红的多了一丝妩媚与诱惑。李木静静地望着这眉目如画的白衣女子,想说些什么,却又生怕自己声音惊扰到这一刻钟的美好静默。美人如画隔云端,李木在心中默默地吟诵着。
孟姜有些羞涩,却也勇敢地抬起头望着李木的如水般的双眸,轻轻说道:“此去别离,不知几何,惟愿岁月静好,若有缘相逢,再话往昔。公子,保重。”
李木的心忽然止不住的开始狂跳,这样的情绪来的有些突然,也有些让人恐慌。李木强按捺住想拥住她的冲动,抬起手在她脸上轻轻地滑过:“很美。”
那微凉的指尖触到玉似的肌肤上,引来孟姜阵阵微颤。肌肤上细细的绒毛有些微微站起,衬在粉红色脸颊上,别样的动人。孟姜抿了抿嘴道:“不问我脸是怎么回事吗?”
李木轻笑,凑到孟姜的耳边,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柔声说道:“那****见你晕倒在地,便是这般的相貌。既然当日不问,现在又何须问?”
“那日是你?”孟姜有些惊诧。
“那么你希望是谁?”李木挑眉笑道。
孟姜摇头不语。李木抚了抚她的头发继续说道:“本以为你今日不会来送我,没想到是我多虑了。我离开后自有子文留下来,他会护着你的。你且专心的研究那本修炼秘籍,但也不可急功近利。”
说完,李木转身欲走,却没想孟姜竟主动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孟姜犹豫地从怀里掏出什么东西,塞进了李木的手中。李木低头看了看,竟是一个绣着一树梨花的小巧锦囊,银线为花,金线作蕊,里面填充了晒干的梨花花瓣,泛着淡淡的清香。翻转过来,却见右下角用丝线浅浅勾勒出一个木字。
“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李木含笑道。
“你送我那个手链,我这是回礼。不要说我占了你的便宜。”孟姜小声嘀咕着。
李木有些失笑。在世人眼里,那“梨花梦”可是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法宝,怎是这一个小小的香囊可以比得上的。但是,此时在李木心中,也许拿整个世界相换这个小小的香囊,自己也是不愿的吧。
又想说些什么,却忽闻子文在门口的轻咳,李木有些失笑,摇了摇头,转身上了马车。他眼中的最后一幕,便是孟姜站在那梨花树下,深深地凝视着自己。
此情,此景,铭记于心。
见李木的马车渐渐驶出了自己的视野,孟姜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没想到,子文竟然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孟姜皱了皱眉头,不解地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子文一本正经地答道:“他让我看着你。”
孟姜不屑地撇了撇嘴,不理会他,继续向前走。
“怎么?他走了你心情不好?你喜欢他?”子文忽然拦住了孟姜,挑眉问道。
孟姜有些惊讶,她像看陌生人一样对子文上下打量了好几番,有些迟疑地问道:“你真的是子文?不是冒牌的?”
子文傲慢地抬起脸说道:“你当真以为我是他的侍从?美的他!我不过是和他各有所需、相互合作而已。既然他走了,我又何必装出一副侍从的样子?”
孟姜有些微微明白了,原来他往日的温文尔雅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李木一走,他的本性就彻底爆发了。但是这好像不关自己什么事,于是孟姜推开子文,继续向前走。子文有些不甘,又追过来喋喋不休道:“今日春光明媚,我们去踏青?游湖也行。要不去喝酒?……”孟姜此刻忽然有些怀疑李木将子文留下来,究竟是为了保护自己呢,还是为了锻炼自己的忍耐力呢?
最终在子文的喋喋不休下,孟姜缴械投降,同意和子文去游湖。本以为以子文的脾性,他口中的游湖定然是租一条奢华的大船,来上几杯美酒,叫上几个花娘,听听小曲,赏赏美人。
谁知,这子文果然是自己命中的克星。
他竟然不知从何处弄来一只采莲用的小舟,硬拉着孟姜坐了上去。小舟只能容下二三人,加上子文长得其实很是挺拔,所以显得格外的拥挤。孟姜坐在小舟里,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到了水里。要知道,自己可是从来都没有学过凫水。孟姜一派紧张,子文却是一派享受。他将小舟滑到了水中间后,掏出了个鱼竿,拴上鱼饵,动作干脆利落地甩进了水面,静静地等着鱼儿上钩。
“这就是你口中的游湖?”
“是啊,怎么?不喜欢?”
“我……我好像晕水……”
“晕着晕着就不晕了。”
“我要回去!”
“不行!”
再没有一个时刻能像此时一样让孟姜清醒地认识到,子文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恶魔。李木虽然强硬,却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他会想办法让你按着他的想法来做事。但是子文却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必须按照他说的话去做的人。生起气来,全身都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度。他究竟是谁?真是送走了一尊大神,又请来了一尊大神,孟姜忽然怀疑,去年是不是自己给佛祖烧香的时候不够虔诚?要不要改日再去烧上几株香拜上几拜?以保佑自己一个小丫头不要被这些大神给戏弄死。
见孟姜一脸苦闷,子文开口说道:“舟虽小,却可载万物。载心,载情,载忧思,载嗔念。你心中是花开,你眼中便是花开。珠玉虽美,美不过天地。你看此天,此地,此水,万物归于此,化于此。你于天地之间,犹若浮沉。放下执念,方能修得真心。”
听到此处,孟姜蓦然一惊,她直直地望着子文,半晌不语。她素来知道子文定是不凡,却也没有想到,他的心竟然如此通透。这一番话虽简单,却道出了世间的大道理。自己确实是狭隘,看不到这天地之美。孟姜豁然开朗,于是眉眼含笑地对子文说:“多谢。”
子文有些被这艳光所累,撇嘴道:“现在这样多好,昔日何必拿那胭脂把自己涂成花猫一般,害的我着实心惊。”
孟姜说道:“你若是那能被容貌所惊之人,又怎会说出今日这一番话呢?”
子文摇头戏笑:“我自是也爱美人的。所以你得继续努力变美。”
孟姜但笑不语,却也觉得心情瞬间放松许多。抬头望天上的流云,低头看逐流的水波,天地万物,别样的秀美。怨不得自己前些日子修炼一直没有进步,竟被心所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