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鸟鸦也已归巢,冷月斜斜的挂在枝头.
院内的枯树枝在黑乎乎的窗户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有冷风吹过,像一只大手,调皮的摇晃着它,看的雅青的眼睛一愣一愣的.
然后,她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进入了香甜的梦里.
在这个抬头就看的见点点星光的茅草屋里,雅青睡的很香很香.
依稀记得娘说过,家就是这样,可以让你安心的入眠,不会在暗黑的夜里,突然惊醒,因为爹会像一座大山,牢牢的守在这里.
可是,娘没有告诉她,大山会突然倒塌,将她埋葬在深深的土层里,再也无法翻身...
那个时候,雅青十岁,被人贩子带走的时候,习惯了眼泪的她,呆呆的坐在马车上,看着母亲泪流成河的脸庞,她只觉得浑身冰凉.
娘要养活弟弟,娘说弟弟是爹留下的命脉,是这个家的希望.
可是,为什么她雅青就什么都不是呢...为什么娘忍心将自己卖掉...说什么此生无缘...来世再做母女...说什么...无可奈何...情非得已...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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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快醒醒...."
陷入梦魇的孟雅青猛的睁开了眼睛,好像死去的她又重新活过来一样.
方才开口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方脸妇人,个头不大,身体略微有些臃肿,但心眼灵活,做事麻利,是姚家的家生子,也是孟雅青的心腹,叫做阿芙,这会子见孟雅青回过神来,赶忙端过一碗安神茶来给她.
孟雅青脸上的红晕渐消,呼吸渐次平和起来,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静儿今天没闹吧..."
阿芙摇摇头,满脸笑意,道:"没闹,听奶娘说可乖了,夫人还是好好歇着吧.老爷说,现在就差一个大胖小子来继承家业呢,夫人,您..."
听到这里,孟雅青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直到浑身颤抖,咳出了泪花,才稍微好些,叹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就是命."说罢,长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的闭上眼睛外头向里睡去.
不知怎的,此后两年,孟雅青果然再无所出,膝下只有一女,唤作姚静,为姚家嫡长女.在此期间,姚正德以姚家无子继承香火为由,娶二房妾侍柳眉,隔年,生姚家长子姚宇鸿,字天赐,次年,生次女姚贞,可谓风头大劲,大有超越正房之势.
时年贤宗六年,姚正德以孟雅青神志不清,不能处理家事为由,休妻,将二房扶正,将孟雅青和两岁的姚静送往竹园静养,不提.
从此,陶静的命运,一个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子,与泥土茅草结下了一段奇缘.
那时,陶家的竹篾生意已经开遍中原大地,特别是竹心凉席,更是成为了皇家专用,一时风头正盛,而孟雅青这个已经有些疯癫的女人,日日被噩梦惊醒,本来姣好的面容早已被折腾的不像样子,再无一点贵夫人的尊雅,这让愿本迷恋她的陶正德,日渐反感,加之身边已有新欢,经受不住枕边人的耳旁风,对她厌恶渐次增多,连带着陶静,一并驱逐出去,置于一个叫做鸾凤县的乡野之地,按时让人送些银两做活度日,终不免渐行渐远.
本该享尽人间富贵,哪知...
阿芙长叹一声,在夫人被驱逐出来的时候,贴身伺候的丫头都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故都躲的远远的,只有自己无子无女,放心不下,便跟了过来.
只是,一看到这座坐落在竹园边的小茅草屋,阿芙傻眼了,嗫嚅道:"夫人,您自打生了小姐,身子一直没怎么养好?这地方这么潮湿,您..."
孟雅青直勾勾的看着陶静,良久嘴角升起柔和的笑意,道:"以后,不要再叫什么夫人了,也没有什么小姐,只是苦了大姐姐你了,把我们送到就回吧,你是陶家的就家生子,不该跟着我过这种日子."
阿芙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孟雅青是冷漠的,是高高在上的,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么掏心窝子的话,可是现在,她疑惑了,孟雅青放着好好的主母身份不过,偏偏跑到这个清冷之地,宁肯一个人带孩子,莫非真的是她的脑袋出了问题...可是看她的样子,她明明知道这样的日子会比在陶家苦啊...
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在这个破烂的小屋子里,脸上闪现出亮闪闪的光来,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美,阿芙不禁看呆了.
"夫...啊...夫人...阿芙服侍了夫人几年...这辈子无牵无挂...大小姐静儿是我一天天看着长大的,也算是我的私心吧...谁叫她这么乖巧.."说罢,阿芙满脸柔情的将陶静从孟雅青的怀里轻轻抱了过来,这个小人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一次出门,很是安静,大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来回瞅着.
"老天爷,你看着!"孟雅青紧紧的握起自己的拳头,闷喝道,"我不相信,凭我的一己之力,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将来,我要她变成一流的女子!"
姚静永远也不会明白,母亲被人贩子带走的那一刻,是多么无助,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是多么的害怕,当知道自己被姚正德这个比自己年长二十岁的粗俗商人买走的时候,是多么的不甘!时间过去,没有将她对外祖母的恨意抹去,反而愈加的清晰,就像是深入骨髓的刀疤,在月高风清的夜里,刺眼的让人晕眩.
这边方圆百里都是姚家的竹园,姚家的竹篾作坊就在竹园那头,作坊的那些长工都住在那里,之前孟雅青嫁如姚家的时候,姚正德曾带着她去过一次,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自己也住到了竹园里,跟那些苦工沦为一样的人.
孟雅青怔怔道:"我终于和那个狠心的女人变得一样可怜了...可是,我要让她看看,我是怎么保护我的孩子的!"
眼泪突然夺眶而去,她却哭着哭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