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渊沉默了好久，方微微点了点头，神色间却露出一丝勉强之意，抬眼看着棺内的淑妃楚云萝，淡淡道：“除了你，朕竟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原本召了淑妃的父母进宫，但现在他们来不了了。朕别无他法，只有临时换人，勉力一试。”
“可是……和淑妃娘娘两情相悦，心意最相通的人，难道不就是陛下您么？！您怎么宁愿找奴婢这么一个陌生人，病急乱投医，都不自己试一试？！”曲烟烟难以置信地瞅着明渊，屏息静气，耳朵里甚至能听到胸腔中那忽快忽慢的心跳声。
“朕？”明渊低头瞧着棺内神色安详的淑妃，目光柔和了两分，手指缓缓抚着那严丝合缝的冰棺盖子，忽然自嘲地淡淡一笑，摇头道：“朕不是。应该……不算是。”
“不是？!”曲烟烟定定地望着明渊，面皮僵硬，太阳穴上的血管轻微地跳动着。再张口，声音已经喑哑起来：
“淑妃娘娘她从十岁开始，心里眼里就只有陛下一个人了，陛下您不也是一样的么？否则，那六年的鸿雁传书又怎么说？陛下亲口对她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结发同心，不弃不离”，“不求同生，唯求同穴’，这些又算什么呢？在迎娶淑妃娘娘进宫之前，陛下亲笔血书一封，快马送至辽东，说‘弱水三千，朕只取一瓢饮’……这些，竟然都不算数了么？陛下难道不是也深深爱了淑妃娘娘八年么？可您现在竟然说——并非和她心意相通！”
曲烟烟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明渊，目光渐渐悲懑起来，整个人一扫先前恭顺谦卑的样子，竟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一个罪婢，敢这般当面质问当今天子，脸上竟然没有半点畏缩惧意，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而且激愤之下，她的话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漏洞却不自知。
明渊双眉紧锁，眼中闪过一抹错愕和惊异。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他既没有动怒，也没有质疑，反而放缓了脸色，点了点头，道：
“那招魂之术不但阴寒至极，而且凶险无比。若出一点岔错，淑妃的那缕魂魄便会彻底烟消云散，连再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了；就连棺内她这具肉身也会顷刻间化为齑粉……不过，朕看出你果然是个忠心侍主的好奴婢，招魂之事又有了两成把握。”
曲烟烟已经惊怒起来，冷笑道：“两成把握？只有两成？！如果失败了，淑妃娘娘便从此魂飞魄散，永世无法超生了？陛下，您何其狠心，就这么把她的永生永世交到了奴婢这么一个陌生人手里了？这意思是说，您对淑妃娘娘的爱，还远不及奴婢是么？”
明渊的嘴角终于垮了下来，眼中冷光四射，暴喝一声：“放肆！一个小小的贱婢，朕对你已经容忍得够了！”
曲烟烟索性两手一拄地站了起来，昂然道：“奴婢大不敬，冲撞了陛下，罪该万死。奴婢本来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您干脆杀了我得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曲烟烟脸上淡淡的，平视着明渊的目光清澈而端凝；而明渊脸上则青红不定，太阳穴上的青筋崩崩直跳，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里终于跳动起了两小簇压抑不住的怒火，似乎顷刻间便要置人于死地。
这样足足迸了一盏茶的工夫，明渊最终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放缓了脸色，在密室中缓缓踱了几步后，淡淡道：“朕不杀你。非但不杀你，待你下月帮助淑妃还魂后，朕还会赏你良田千顷，黄金万两，再赏你一个青年才俊作夫君，让你风流快活地过上一生一世。如何？”
曲烟烟笑了笑。
“陛下，奴婢不要黄金良田，也不要什么才俊夫君，奴婢只想要您一句话。”
“什么话？”
“奴婢只想问您一句，您究竟爱不爱淑妃娘娘？奴婢实在困惑——您若是爱她，为何不亲自作那召唤之人；若是不爱，又为何千方百计想让淑妃复活，甚至连奴婢对您如此的挑衅都容忍？奴婢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渊眉宇间闪过一抹猝不及防的狼狈之色，但转瞬间便消失无踪，重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淡漠。他掉头看向一边，冷冷道：“这也是你一个贱婢能过问的？！朕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要胁，你实在是太肆无忌惮了！”
曲烟烟眼中笑意加深，索性又走到明渊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眸，沉声道：“那么陛下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呢？”
“你……！”明渊显然已经怒极，但此时受制于人，却不得不将胸臆间勃发的怒火竭力隐忍不发，迸了半晌，方咬了咬牙，勉强道：“淑妃离朕而去，朕觉得很孤独，就是这样。”
“仅仅是孤独？可奴婢想知道的是，您究竟爱不爱她？陛下还没回答奴婢呢。”
“你简直是活够了！”明渊差点暴跳起来，嘴唇禁不住抽搐了两下，手指着曲烟烟厉声道：“朕现在就可以命人把你活埋在这里，给淑妃陪葬！”
“悉听尊便”，曲烟烟淡然而笑：“奴婢刚才已经说过，死对奴婢来说早已不算什么了。大不了，您处死奴婢以后，还可以启用淑妃的胞姐楚昭仪作那召魂之人么，难道她和自己的亲妹妹也不能心意相通？”
明渊看她一眼，忽而冷笑道：“你的心机远胜于你的外表，朕低估你了。朕会慢慢把你的来龙去脉都查清楚，不过眼下朕还没这个闲工夫。你想知道朕对淑妃的感情？好，朕可以告诉你——朕也不知道。在朕还没确定是否爱上她之前，她就死了。朕只知道，自她躺在这冰棺里之后，朕每日都觉得孤独。朕很想再听她说说话，看她弹弹琴。就是这样。”
他冷冷地瞅着曲烟烟，从齿缝中一字一顿道：“你对朕做了任何奴才都不敢做的事，就凭这，就足够你死上一百回了。下月月圆之夜，若有任何闪失，朕会将你五马分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