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仪半天没言语。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方郁郁道：“你也这么觉得？我瞧着她举手投足间倒很有几分云萝的味道，大概陛下也是看上她这个调调了……？”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阴郁的声音里充斥着疲惫，怅惘，和一丝丝妒意。
映月拿起一对美人拳，轻轻替她捶着腿，一边徐徐说道：
“娘娘不必烦心。这妮子先前不是服侍过淑妃娘娘吗？又是个有心计的，现在为了引诱皇上，刻意去模仿淑妃娘娘的言谈举止，自然有那么点象。不过说到底她也就是个丫头胚子罢了，便学得了淑妃的举止动作，也学不来王府千金的气派。日子长了，必然画虎不成反类犬。万岁爷是什么人？宫里这么些环肥燕瘦的主子娘娘他都看不到眼里，若是那么轻易地就被个乡下丫头片子给勾住了，那也就不是咱们那心冷意冷的万岁爷了！”
她这话原本是安慰楚昭仪的，可听在楚昭仪耳内，却又平添了另一层烦恼，不由得又蹙起了眉头。
“打听出来了没有？这个月皇上都宿在了哪里？”
“有十二天是宿在了中宫——不过皇后娘娘那身子骨儿，您也是知道的……”映月掩唇嗤地一笑：“剩下的，宿在刘德妃那儿四日，孟昭媛两日，柳美人一日，齐贵嫔一日；剩下的十天，陛下都独宿在了天乾宫。”
看见楚昭仪面色不大好，映月又把声音放轻了些，低声道：“不过万岁爷虽然临幸了那几位，可司寝的笔录上却都没记着‘叫水’……”
“嗯？”楚昭仪高高地一挑眉，诧异地扭脸瞅她。
皇帝临幸后妃后，按惯例会再沐浴一番，重新换过被褥，才会安寝。没“叫水”？这意思是……
楚昭仪满脸的难以置信，目光中甚至还有一丝压抑不住的窃喜，满眼询问地瞅着她的贴身侍婢。映月低垂着眼帘肃手恭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比镇定地回道：“嗯。看来万岁爷只是去那几位宫里‘睡了个觉’而已。”
只是去“睡了个觉”而已……楚昭仪仔细揣摩着这句话，心里怦怦怦连跳了几下。要真是那样，那几位可是够惨的。说起来是被临幸了，实际却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这么论下来，她们还不如自己呢。自己的名字虽然在那侍寝的簿子上都没出现过，可皇帝往这栖秀宫里走的却是最勤的！他几乎每隔一两日必来一趟，虽然来了也不过是在院子里转转，抚两下淑妃的琴，翻两页淑妃的书，然后喝盅茶就走，从未留宿过……
楚昭仪又是黯然，又是欢喜，还夹杂着莫名的哀怨和困惑——放着这么多美人儿，那冤家难道就没一个爱的？心肠还真够硬……这是要做柳下惠啊？
这么想着，心里便如猫抓一般，百转千回，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眼看艳阳当头，已过了正午了。楚昭仪惦记着明渊处理完公务，保不齐又会拐到她这儿来坐一会子，连忙吩咐映月：“你到膳房去，盯着他们预备晚膳吧。万一皇上过来，省得又临时抓瞎。”
她一边斟酌着菜式，一边叹了口气：“皇上最近胃口不好，吃东西都是有一口没一口的，眼瞅着都瘦了……你让膳房弄这么几个菜吧：蟹黄包翅，菊花鲈鱼球，夹沙肉……嗯，再来只烧鸭，葱片儿甜酱都预备齐了。再做四样精致点心和两道汤吧——前儿太**里有个加了茯苓粉的桂花糕，听说皇上倒吃了一块，让他们照着那样儿再做一大份。至于主食么，嗯……吃点什么好呢……？”
楚昭仪低着头凝神思索，映月看着手里记下的菜式，笑道：“这几个可都是费工夫的菜，没两三个时辰做不出来。万一皇上来了，又是坐一坐就走，根本就不在咱们这儿用晚膳，就可惜了娘娘的一片心了……”
“皇上哪怕只喝一口汤，我这心就算没白费”。楚昭仪脸上端凝沉肃，正色道：“主食就吃面吧。鸭子烤过再煨汤，煨两个时辰，然后加上枸杞，下一碗龙须银丝面，再洒点细细的香葱。”
“还有茶。把父王上回给我捎来的那罐好茶叶拿出来，你再亲自带人回趟昭信宫，把后院桂花树底下埋着的那瓮‘清荷水’挖出来，预备烹茶。”
那还是三年前，楚昭仪尚未出阁的时节，夏天的清晨，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她领着几个丫头驾船在辽东王府的荷塘里，收集的荷花瓣上的清露。每朵荷花上的露水只有一丁点，太阳一出就会晒干，是以她收集的那小小一瓮荷花露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和工夫。
后来，那瓮清露跟着她一起进了宫，一直埋在昭信宫后院里。她一直在等一个云淡风轻无人打扰的夜晚，将这坛她珍藏了三年的荷花水启出来，与她爱的人共享。
映月答应了一声，却不急着走，而是皮里阳秋地笑了笑，低着头徐徐道：“奴婢以为，与其品王爷捎来的好茶，倒不如喝王妃给的好酒……娘娘觉得呢？”
楚昭仪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几月前，辽王妃听闻二女儿怀上了龙裔，特派人从辽东送了一批安胎滋补的丸药进宫给淑妃，里面还有一瓶很特别的药酒，特别注明了是给大女儿的。楚淑妃当然不会知道那酒名“合欢”，乃是辽王妃花重金购得的暖情圣物。楚昭仪也是从母亲给自己的私信中才得知了那酒的妙用，顿时于羞涩中又觉得无比难堪和羞愤——母亲一定是觉得自己没本事，没手段，拢不住君心，深怕自己“红颜未老恩先断”，无可奈何之下方想出了这种法子。
可楚昭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她爱了明渊那么多年，难不成最后还需要借助这种狐媚之物才能分到他的一点温存？！她的自尊心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个。她坚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因此那瓶合欢酒一直被尘封在柜中，从不曾动过。
但今天映月又一次提到了那瓶酒，她虽然还是厌恶地板起了脸，但目光里却已破天荒地露出些许迟疑之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