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的这位主母夫人,身体从来都非常健康,几乎是几年下来也生不上一场病,这次晕倒可吓坏了府里的人。不过,主母夫人平素管教有方,府里倒也没有乱了套子,只把温古请去镇场,毕竟她是周府未来的主母夫人。
温古到主院没半刻,大夫就来了,一番号脉之后,主母夫人恰好醒来,耳边听到温古在问:“请问大夫,夫人身体如何?”
“呵呵,无大碍,夫人是有喜了,又有些操劳,才会晕倒。”大夫挽挽袖子,“待我写下安胎的方子,喝上几副就好。”
温古看了眼屋里已经惊喜的呆住了的众人,不禁有些羡慕,心里微叹口气,转头对大夫说道:“那有劳大夫了。”
主母夫人有孕,意味着周府后继有人了,这无疑是件天大的喜事。待屋里众人反应过来,开始难得一见的忙乱时,温古已经送走大夫,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是个新嫁娘,对这方面丝毫不懂,既然帮不上什么,也就无需继续在那里了。
打发掉身边几个婢子,温古进屋,就见姬瑶一脸的了悟,“所以,这就是他们同意周杨娶你的原因?”
真不愧是千年前助天下一统的大功臣之一,这么快就明白过来了。
的确,如果他们真的想让周杨当继承人的话,就会给他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可是他们没有,并且对周杨娶她这么一个农家女无丝毫异议,显然是没有放弃自己生下继承人。毕竟大夫的诊断是不太可能有孕,也就说还有着一丝可能,瞧瞧现在,这“一丝”不就来了!
至于周杨的父母,在周府老爷不开口的前提下,他们不可能给周杨说上门当户对的亲事,不过,眼看着周杨的年龄也到了,又不能耽误下去。几十年不回定城,这里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人生地不熟了,如果亲家不是知根知底的话,他们怎么都没办法放心。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嫁给了周杨。
看起来这理由合情合理,但是她知道,这不过是上天作弄她的表象罢了。就像当初在顾府,她以为把她安排给三少爷是客观条件下的结果,但现在想想,除了她不是还有一个人吗?为什么不让那个人去?至于这亲事,只要他们向周老爷开口,周老爷又如何不能安排妥善了?
呵,说到底,不过是命运在作祟罢了。
“呐,温古……”姬瑶有些迟疑的开口。
温古收起唇边冷笑,看过去,“嗯?”
“既然你喜欢现在这种生活,那就不要让周杨的身份被发现啊!”姬瑶提出建议,“反正你有前世的记忆,再有我这个千年女鬼帮助,应该能做到吧?”
温古怔住,这种想法她从未有过,这倒真的是个不错的建议,只是……她眸色微沉,“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姬瑶不懂,“你既不贪恋权势,又对这命运极为不满,为何不能这么做?”
“公主,以你的才情见识,该知道一点,”温古顿了下,神情郑重,“天下之道,乃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姬瑶顿时失言,很是不敢置信的看着温古,半晌,才有些艰难的开口,“你,是说……”
温古点头,“公主,我想在你游逛的那几个月,你应该有注意到什么,只是没往心里去,或者说,你不敢往深处去想。”人,都喜欢自欺欺人,这点她能理解。
“……”姬瑶神色怔忪,片刻,她自嘲一笑,眼神黯淡,“我知道了。”当条件允许的时候,人的野心会无限膨胀,而她所看到的繁华盛世便是这条件了。
“温古,你很出人意料。”姬瑶不禁心生敬佩,她知道温古有多怨恨这不公的命运,但面对天下大义,她却选择抛下自己的恩怨,宁愿再受一番苦难,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啊!
温古有些不自在,眼神游移,“你这是夸奖吗?那我收下了。”
“我出去逛逛。”姬瑶扯了扯嘴角,转身消失。
还是有些难过吧,毕竟公主可是本朝创立的功臣之一呢,温古不由得叹声气。
傍晚,周杨回来,脸上表情正常,眼中却隐含着几丝紧张。他一进屋,见屋里只有温古一人,连忙几步上前,将温古好生打量一番,“他们没有给你委屈受吧?”
温古微微一笑,拉着周杨坐下,“怎么会?夫人不是那样的人。”
“我是说那些婢子们。”当主子的管的再有方,也总有那么几个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下人在,周杨没办法不担心。
“安心吧,没事的。”
温古脸上笑意加深,轻声安慰周杨,心底却泛起丝丝疼痛。她从来都知道,周杨若要疼一个人,那是方方面面都会注意到的,这份细心会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比如,上辈子的她。只是,细心却并不是痴情,所以,上辈子沉沦进去的她,在苦难里艰难的熬了二十年。
感情没有对错,也从来都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所以,她恨过周杨,也怪过周杨。但是,当再次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她却发现,原来其实都是她的错,她恨的、怪的都该是自己。若她能够在此时守住自己的心,那么之后将要经历的那些,又如何能够称之为“苦难”?
“古妹,”周杨沉思片刻,开始嘱咐,“以后尽量不要去主院了,也不要送什么东西,免得有什么意外。”大家族的那些龌龊不堪的事情,他没经历过,却见过不少。
“嗯!”温古点头应下,心下又是丝丝疼痛,他不是不懂后宅争斗,只是……罢了,想这些作甚,“那娘那里?”
“娘那里,我去说。”古妹还是个新嫁妇,若娘一时理解不了,会觉得古妹是在挑拨,婆媳之间会生嫌隙的。
瞧,这就是周杨,若他真的疼一个人,真的是设身处地的为其着想,这样的好男人如何不让人沉沦?是她没那个好运,不能被他的红线牵住。
“对了,周杨哥,你也不要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嗯,我有分寸。”
然后,一夜无话。
周府开始忙碌起来,一切以主母夫人为中心,周老爷更是几乎将生意上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周杨,自己则围在夫人身边打转转。不难理解,一个成亲近三十年没有子嗣,并且被宣告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子嗣的人,突然被告知自己又有子嗣了,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老来子啊,周老爷欣喜过旺完全在情理之中。倒是周夫人,过了一夜之后,已经恢复了正常,只行事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然后就是,对温古更加的好了。
周府的这位当家夫人是个信佛的,也有些迷信。她认为这个孩子是温古带来的,因为她肚里的孩子才一个多月,而温古进入周府也还不到两个月。于是,她开始送很多很多的好东西,除此之外,还经常把温古叫过去,传授一些做主母的经验和技巧。
其实,在温古看来,这件事与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她并不信这个,哪怕她现在有了特殊的能力。不过,这毕竟是对她有好处的事情,虽然已经经历过一次,但她仍然不会拒绝,且对此非常感激。
周夫人予她说的,等同于给了她能力,而在上辈子,这能力是她能够在苦难中坚持下去的筹码,是她唯一的依仗。
“夫人,有什么心愿吗?”她想要报答,周夫人给予的恩情。
周夫人讶异,不解,“心愿?”
“是啊。”温古点头,“您都说了这孩子是我带来的,那也许你有什么愿望的话,我也能实现呢!”上辈子,她自顾不暇,这辈子,她已经有了能力。
周夫人笑了,慈爱的,温柔的,她轻轻摇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她看着自己的腹部,满面柔情,“给他孕育一个孩子——这就是我的心愿。”
“是么……”温古轻喃,视线随着周夫人的移到她的腹部,眼底深处浮现一抹羡慕,“那除此之外呢?比如说,对您的孩子有什么愿望吗?”
“孩子啊……”周夫人沉吟,片刻,再次慈爱的笑了,“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幸福一生,这应该是所有母亲的愿望吧,我当然也不例外。”
温古轻轻一笑,眼神却严肃认真,她微微颔首,“好,我会实现您的愿望。”
周夫人敏感的察觉到,温古的声音虽轻,其中却满含郑重。她不由得看了眼这位侄媳妇,忽然想到,她和夫君年岁都不小了,孩子长大后他们极可能帮不上什么,若有这么一对兄嫂帮衬的话的确要好很多。
“我相信你。”
半个月后,温古端来一碗米粥,非常普通的米粥,“听说夫人没什么胃口,我便熬了这碗粥,尝尝看。”
这粥里放了她的一滴血,而这滴血里饱含着她的心意。这是她唯一能报答的,因为她血液里的力量是唯一属于她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