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夫姓石,是这附近的赤脚大夫,常在胡家庄和潘家铺走动,胡家历来也是找他给大郞看病,所以对胡添寿的病情不说了如指掌,也是有七八分把握的。
胡添寿原是思虑过重下又得伤寒,也得亏家人照顾的精心,又得他嘱咐,张氏和胡添福也随着喝了汤剂,这才得以把他的伤寒治好了,也幸好没传给其他人。
谁知这胡家大郞许是不惯劳作,身体虚弱,心理也脆弱的很,原先思虑过多只是因田家索要太多的聘礼,后来又听得田家把女儿许配给了邹县的周员外,这才一口气憋着,生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石大夫最是不耐看这些不仔细自己身体的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因为一点小事想不开,还要累及老母,让幼弟及老母为他伤神,哪有一点为人长子的胸襟和担当呀?
石大夫看着张氏自己犯了头晕,还强撑着照顾胡添寿,心中也是不忍,“大嫂子,你别担心!大郞这一口血吐出是发乌的,说明原先郁滞之气已随乌血排出,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让大郞放开胸怀,每天喝我开的汤剂,养上几个月,保准活蹦乱跳的!”
张氏也知道石大夫是在宽慰她,但听了这话也是格外欣喜,连忙进到里屋对胡添寿说:“寿哥,听到了没?以后别再乱想了,咱会好起来的啊!”
二妮这时给大夫送水来喝,也站在门边上,笑着看张氏和胡添寿说话,胡添寿转头看到她,又低下头去,任凭张氏说话也不出声。
张氏打发了胡添福去拿药,自己去应承院子里的村邻,二妮就侯在外屋,石大夫走了进去,跟胡添寿说话。
“添寿,你是个聪明孩子,这次怎么就钻到这个牛角尖里了呢?你是谁?你能和我说吗?”
胡添寿半晌才疑惑地抬眼看着石大夫:“石先生,我,我是胡添寿。”
“嗯,那胡添寿又是谁呢?”“我,我不知……”
“添寿,你这是叫一叶障目呢,还是叫心无旁骛呀?”胡添寿听出石大夫话中的讽刺,红了脸,“请先生教我!”
“唉!你是胡添寿,可也是这胡家的长子,是你母亲的倚靠,是幼弟的榜样,将来还是你妻儿的当家人呀!”
“我知道,先生,可是我,可是我这心里还是难受!”胡添寿本来和田芬青梅竹马,也一直以为以后会娶得佳人为妻,可谁知当头一棒,被村里邻人耻笑,甚至今天,他原来以为尊敬自己的田氏,也骂他窝囊废!
他终究成了一个笑话!小的时候,因为父亲的称赞而沾沾自喜,真的以为自己一定能考中秀才,进而考上举人,让他的亲人们为之骄傲,可谁知,读来读去,他却连童生都不是,自己的将来还有什么希望呢?
长子?他现在想想,自己都不如添福为家里做的活多?自己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以前,小芬经常在耳边说的:“寿哥,你一定行的,你以后肯定能做大官,到时咱们就去官衙住了吧?寿哥,官太太们都是怎样的呀?”
原来,自己如果做不成官,在小芬眼里,就像这村里的任何一个庄稼人一样,到底自己是一叶障目了。
石大夫看着胡添寿又越发郁闷,心里也是不喜,却仍是开导他:“那些因为你的得失就对你改变看法的人真的那么重要吗?添寿,想想你的娘亲,兄弟,他们可曾因为你无法进学而轻看于你?”
胡添寿想着这一年来,母亲在他榻边的照拂,兄弟在外人面前的维护,心里顿时羞愧不止,曾经,他也内疚过,可终是敌不过自己狭隘的私心,沉溺在过往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可今天,这一口恶血喷出,也仿佛把自己死掉的心事也喷个干净,自已如再这么蹉跎下去,如何有颜面去见自己的娘亲兄弟呀?
石大夫来的路上也得知了事情的起因,看着胡添寿面色和缓,知道今天这一刺激,倒是把这个年轻人给激转醒了来,在心中也点了点头,“除了进学,这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出状元呀?添寿,没有事时,就去山上走走,咱这边山都不高,如有机会登上五岳之首,那时你再品味此时的一番心情罢!”
胡添寿听完石大夫这一席话,就要翻身下地给他磕头,石大夫连忙扶住他,呵呵笑着,出去收拾自己的药箱了。
二妮一直在门口听胡添寿与石大夫的话,她听得两眼放光,于是,当胡添寿抬起头来看着二妮亮晶晶的眼睛时,也觉得这乡下来的土妮子倒也不是那么蠢笨的人。
二妮听得石大夫要走,就对胡添寿说:“寿哥,你歇着,我替你送石大夫出去!”说完,也不等胡添寿说话,就蹬蹬地跑着出去了。
张氏付了石大夫诊金,与二妮并几个乡邻把石大夫送出门,付了车钱,嘱咐赶车的小子把大夫送回去,又再三谢了乡邻们,就关门闭户了。
正是下晌了,胡家这边都是吃三顿饭,与夏家庄那边只吃两顿饭不同,可这时,一家人都累的不行了,张氏早起和二妮上了趟坡,下午又废神吵闹了许久,更是疲惫不堪。
嘱咐胡添福给他哥哥熬药,和二妮说了声,就想躺下休息去,二妮盛了才烧的热水,服侍着张氏净了面,烫了脚,看她睡下才又转去厨房。
二妮这时也是累的很,胡添福在后院给胡添寿熬药,二妮就打起精神来热了中午剩下的面疙瘩汤,找着张氏说给她的腌菜坛子,夹了几筷子腌的小菜,又拿出煎饼来,在火上烤的热乎点了,就去后院给兄弟俩送饭。
胡添福没有多话,他也饿了,闻着这药味,越发试着胃里空空的,接过来,就仍守着药罐子吃去了,二妮就把粥给胡添寿端了进去。
“寿哥,你起来喝碗粥吧?一会儿可喝药!”胡添寿有心不搭理她,又想起石大夫的话,知道如今老母亲也累倒在床,自己还不如这二妮会干活呢,就起身来,接过二妮递来的粥碗,慢慢喝粥。
二妮也不敢打扰他,等他喝完了,收了碗筷下去,又有点犯难,张氏早就睡下了,她原说让自己今晚就去胡添寿那屋搭个铺支应着点的,可如今,这怎么睡呀?